虚无并非空无……
它是一种粘稠的、具有侵蚀性的介质,从四面八方挤压着林三酒的意识。
身后,裂缝深处的青铜秘殿正在无声地坍塌,将黑法老与那段残酷的真相一同掩埋——是生是死已不重要,或许那种存在的终极解脱,正是求仁得仁。
缠满周身的透明丝线骤然收紧,如同为他量身编织的裹尸布,勒进尚未结痂的伤口,带来刺骨的清醒。
掌心的坐标灼热不减:
「新沪市第一实验中学,b-7心理辅导室」
他张开嘴,吐出那根青铜手指。
金属表面残留着黑法老存在过的最后痕迹。
随后,他迈步,将那片崩塌的废墟抛在身后。
“咔嗒~”
门开了。
一声轻响。
林三酒没有等待,用尽全身力气向那道缝隙挤去。
他甚至没等站稳,便向前扑跌。
胸口的镜片扎得更深,剧痛几乎让他窒息。右眼的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收缩——这是灵熵过载的征兆,他清楚,这最后的视觉或许只能再支撑十分钟。
走廊在扭曲、塌陷,不知是现实还是幻觉。
地面裂开,虬结的黑色血管钻出,如同活物般搏动。它们发出的嗡鸣并非声音,而是直接侵入脑髓的残响,这是“旧神低语”的变体,专为腐蚀意志而生。
就是现在!
啐了一口血沫子,用舌尖抵着那根青铜手指,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却蕴含禁忌力量的线条。
林三酒无力复现完整的‘门’之纹,这只是从青铜秘殿壁画上模仿来的简化阻断符。幽蓝色的火焰贴着地面燃起,构成一个脆弱的圆。
黑色血管如遭电击,猛地收缩,嗡鸣为之一滞。
十秒,足够了。
他撕下催收单浸血的一角,按在额心。纸张边缘毛糙,上面的每一个名字他都铭记于心。
他闭上眼,开始吟诵,如同举行一场维系存在的仪式:
“王建国,逾期43天。”
“李红梅,欠款182元。”
“张伟,电话停机,住城南棚户区第三排东头……”
……
一个名字,就是一颗将他钉回现实的铆钉。
那些债主的面容——苍老的、稚嫩的、狡黠的、恐惧的——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本身也没什么积蓄,所以债务数额不大,但只要他还记得,只要他还背负着这些人间的牵绊,他就还是林三酒。
第十七个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濒临崩溃的右眼竟获得了一瞬的清明。
走廊尽头,那扇木门微启,门缝里透出一种非自然的、如同铁锈反光般的诡异色泽。
停在门口,没有踏入。
门框冰凉,掌心却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如同心跳般的震颤。
林三酒死死盯住房间深处的落地镜。
镜中,林小雨背对着他,校服整洁,马尾轻晃。她转过身,脸上是他记忆中最温暖的笑容。
“哥,你来了。”
声音甜美,与童年时别无二致。
林三酒僵立原地,血液冰冷。
仅存的右眼,穿透了完美的幻象,看到了小雨瞳孔深处那圈冰冷的、不断扩散的机械纹路——与灰衣男子如出一辙。
镜中的空间更是无限延伸,纯白的背景深处,无数非人的触手正缓缓收拢,如同蛛网中央静待猎物的捕食者。
“又是这一套……”他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带着被愚弄的愤怒与无尽的疲惫,“太明显了!”
这是系统最恶毒的陷阱,用至亲之貌,钓执念之魂。
后退半步,手掌仍死死按在门框上,仿佛那是连接现实的唯一支点。
“林三酒,信用分:-∞.负无穷大。”他低声宣告,如同立下誓言,“债未清,不得湮灭——此为「真理」”
抬起头,目光如刀,刺向镜中少女的双眼。
“你不是小雨。”
“你是守门程序生成的认知诱饵。”
说完这句话,幻象应声破碎。
少女的笑容从嘴角撕裂至耳根,皮肤剥落,露出其后灰衣男子的无面之孔。
整面镜子轰然炸裂,碎片悬停空中,每一片都映照出不同轮回的惨剧——拥抱、背叛、杀戮、循环往复的绝望。
全是系统灌输的虚假记忆。
林三酒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冰冷的决绝。
“我不信这些。”
他刚向前迈出一步,数十条触手从镜中激射而出,死死缠住他的四肢,将他猛地拽离地面,吊在半空。
巨大的力量几乎要碾碎他的骨头。
左眼已盲,右眼视野急速变窄。
意识的边界开始模糊,自我认知在动摇——我是林三酒?还是第十三个失败品?亦或,早已成了灰衣男子的一部分?
就在意识即将被彻底拖入深渊的前一刻,他的左手猛地一沉!
艰难地转头,他看见老陈那半截机械臂残片,不知何时已深深嵌入地面,锈蚀的金属手指,正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死死扣住他的手腕。
林三酒愣住了。
随即,黑法老的话语在灵魂深处回响:“真正的守门人……是你每一次选择往前走的时刻。”
于是,停止了所有挣扎。
反而彻底放松下来,闭上了唯一的右眼,任由那些冰冷的触手将他拖向命运的终点。
就在意识即将沉沦的刹那,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轻声说道:
“哥来接你了。”
这句话,并非对镜中的幻影。
而是对五年前那个站在门外,因恐惧与懦弱而未能推开这扇门,从此被永恒困在原地的自己。
刹那间,一张泛黄的纸页从虚空中悄然浮现,轻轻落在他膝上。
是那本锈铁册的残页。
它自动翻至最后一页,原本空白之处,浮现出一行行娟秀而熟悉的字迹——“张记面馆酱料配方:豆瓣酱三勺,蒜末两匙,猪油一小块,酱油一盖,加水慢熬十五分钟。起锅前撒葱花。”
是老陈恋人的笔迹。
虽然算不上线索,但这是一个锚点。
一个属于人间烟火的、不容置疑的凭证。是他们曾真实地活过、爱过、存在过的证据。
缠绕他的触手,似乎松动了一瞬。
林三酒猛地睁眼!老陈的机械臂残片仍紧握着他。锈铁册摊在膝上,配方的文字在血光中散发微光。
心理辅导室的门,依旧微启着那道缝隙。
他最终跪坐在门前。
右手紧抓着机械臂,左手按着锈铁册。左眼缠着浸血的布条,右眼布满血丝,呼吸沉重,却异常稳定。
他没有进去。
也没有离开。
他只是守在那里,像一堵沉默的墙,挡在门与整个世界之间。
门外,风停了。
屋内,镜中的银色暴雨滞空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