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玄一额头渗出细汗,“七殿下……太过不起眼了。宫人们要么记不清他的模样,要么说他总是独来独往,伺候的人也不多。属下翻遍了宗人府的档册,也只找到这几笔记录。”
玄熠将竹简扔在案上,发出一声闷响。烛火映着他深邃的眼眸,里面翻涌着莫名的情绪——是诧异,是疑惑,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不耐。
一个皇子,活得像粒被遗忘在角落的尘埃,连生平都简略得如同废纸。
他想起渊阙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睛,清亮里带着点怯生生的期盼,像只被遗弃久了的小兽,小心翼翼地望着唯一可能靠近的人。那样的眼神,怎么会是“性格孤僻”四个字能概括的?
“再去查。”玄熠忽然开口,声音冷了几分,“查他从小到大喝的每一副药,查瑜妃宫里的人对他做过什么,查所有伺候过他的宫人。″
玄一愣了愣,随即躬身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待玄一退下,书房重归寂静。玄熠重新拿起那卷竹简,指尖在“七皇子渊阙”五个字上停留许久。
上一世的他,眼里只有朝堂博弈与兵权更迭。那时的七皇子渊阙,于他而言,不过是宗谱上一个模糊的名字,是宫墙深处一道从未留意过的影子。
他甚至记不清对方的样貌,只知道有这么个排行第七的侄儿,生母是那位不甚得宠的瑜妃。
直到那日暮春,御花园的芍药开得正盛,他奉旨入宫述职,却在回府路上撞见瑜妃宫里的人抬着两口薄棺,悄无声息地往乱葬岗去。棺木轻得反常,像是里面只躺着两把骨头。
后来才从老太监听到,瑜妃是吞金死的,死前逼着渊阙也灌了毒。那老太监说的时候啧啧摇头,说瑜妃疯了,怕自己死后儿子受欺负,不如带他一起走——可谁不知道,瑜妃素来厌弃这个儿子。
他至今记得那两口棺木经过时,其中一口的缝隙里掉出半块玉佩,是块劣质的岫玉,雕着只歪歪扭扭的兔子——那是去年宫宴,他随手赏给底下人的玩意儿,不知怎的落到了渊阙手里。
原来不是护着,不是殉难,只是瑜妃在自己的绝路上,顺手将这个从未放在心上的儿子,也拽进了那片永无天日的黑暗里。
玄熠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眼底翻涌着寒意。上一世他只当是桩不起眼的宫闱秘事,如今想来,那少年咽下毒药时,该是何等绝望?连死,都成了母亲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主人,到了。】
渊阙看着景王府三个大字,景王″
【是的,主人,我们怎么进去?】
那府邸果然气度非凡,门前两尊汉白玉石狮威风凛凛,镇住往来气流,朱门两侧罗列的仪仗虽不张扬,却处处透着规制的严谨——毕竟这府里住着的,是先帝亲封的景王玄熠,如今更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景”字封号原是先帝晚年亲赐,取“景行维贤”之意,赞他小时候显露的贤明与沉稳。
谁曾想这景王府便成了如今除皇宫外,最牵动朝局的地方。
渊阙收回目光,指尖捻了捻:【怎么进?你的本事,难道不能直接把我送到他房里?】
小白,用他的蛇尾蹭了蹭渊阙的手背:【这……是能进,可景王府里的院落比宫里的偏殿还多,光主院就分了前中后三进,谁知道景王的房间是哪一个?万一……】
【……】渊阙沉默片刻【那便等晚上。夜深了,就直接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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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里燃着安神的沉香,朝阳公主披着件藕荷色披风,缓步跨过门槛时,鬓边的赤金点翠步摇轻轻晃动,映得她眉眼间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多了几分沉静。她微微屈膝行礼,声音温软却带着分寸:“父皇。”
皇帝正对着一幅舆图凝神,听见动静便转过身,目光落在女儿身上时,添了几分复杂的暖意。
他抬手示意她近前:“朝阳来了,快过来让父皇瞧瞧。”
公主走到案边站定,腰间系着的玉佩随着动作轻响一声。她望着父亲鬓角又添的几缕银丝,轻声道:“儿臣听闻父皇昨夜又歇在御书房,特意让小厨房炖了些燕窝粥来。
皇帝接过她递来的白瓷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碗壁,目光掠过她精心打理的发髻——那是宫中嬷嬷新教的“同心髻”,专为待嫁的贵女梳挽。
他舀了一勺粥,缓缓道:“昨日礼部递了几个名册来,苏家的公子,还有镇国公家的小儿子,都是不错的孩子,国师有意让你选砚礼,我觉得也甚好,镇国公府以后也是你的一大助力。
公主垂眸看着裙摆上绣的并蒂莲,长睫轻轻颤动:“父皇觉得好,儿臣便信父皇的。”只是声音里那点不易察觉的轻颤,谁也不知道她从小就心悦国师。
好,那就这么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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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的梆子声刚过,窗棂上的月影被流云遮了半分。玄熠原本平放在锦被上的手倏地攥紧,指节在暗夜中泛出冷白——那道若有似无的呼吸声极轻,却像针尖般刺破了他周身常年不散的寒气。
他并未立刻起身,只睫羽微颤,将那道呼吸的方位、频率尽收耳底。来人脚步极轻,落地时几乎听不到声响,却在靠近床榻时带起一丝极淡的、属于松烟墨的气息。
而此刻廊下,渊阙正半蹲在窗台上,指尖捻着片刚摘的梧桐叶,偏头问肩头盘着的小白:【是这?】
小白吐了吐信子,鳞片在月光下泛着银白微光,尾巴尖轻轻点了点窗纸:【应该吧,这里玄熠的气息最强。】
话虽如此,他却悄悄缩了缩身子——当年做蛇时就经常迷路,此刻说这话实在没什么底气。
渊阙挑了挑眉,指尖在窗纸上轻轻叩了叩,没听到动静便侧身滑了进去。落地时足尖点在地毯上,果然半点声响都无。
他借着从窗缝漏进的月光打量四周,书架上的古籍码得整整齐齐,案头砚台里的墨汁似是刚用过,连笔杆上都还凝着半滴墨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