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录最终住进了视野超好的大套间,进门又补了一小觉。
下午四点,秦蕴乘坐的那趟车进入十四区,她在售票处购买第二天的返程票,工作人员一见到她的名字就通知了林玉玠。
一刻钟后,秦蕴背着包,抱着速写画板被人领着进屋。
门在她身后关上,敞开的里门内传出来一声坐。
秦蕴目不斜视地坐到单人沙发上,见到茶几上有冒热气的茶杯,似乎是她进来前两分钟还有人坐在对面。
里间卧室传出低低的对话声,那声音像露出湖面呼吸的鱼,仿佛有一条水平线,只有个别时刻才能跳出一两个清晰的字,其他话都朦了一层水膜,两种声线黏糊糊的搅在一起。
房门大开着,不会让人往暧昧的方向想,林玉玠弯着腰,拨下丝录的头发。
“人已经来了,你还要睡么?”
“你先问,我再躺两分钟。”
“不是说这床不如白玉床,躺着不舒服?”
丝录推下他的肩膀,“说了你先去。”
林玉玠叫不起来她,搭在丝录脸边的手无意识卷下她的头发,“尽早起来。”
“嗯。”丝录目无焦点,听见一声轻轻的关门声,过了几分钟才坐起来,穿鞋下床。
外头的套间里,林玉玠坐在秦蕴对面,察看她今天的绘画杰作。
丝录开门没出声,靠着门框再次审视这个孩子。
还是那么的淡定,情绪表达很冷静,面对两个老师,没有疑惑追究的心态,很坦然的接受了林玉玠来找她这个事实。
丝录走过去坐下,“能在这看到我们两个,你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能坦白从宽吗?”
林玉玠看她,直言直语式教育又上线了。
他把手上的画交给丝录,“我刚和她说了一些五行八字的事,她说她知道自己的名字不好。”
“嗯?”丝录去看秦蕴,“你长大后了解过这些,是记得四岁以前的事?”
“一点点。”秦蕴坐姿很端正,手心按住膝盖,如实招来,“我知道我还有一对父母…”
她顿一下,再添句,“我还记得我父母很高…也可能是我那时候太小了,总之就记住一个很高大,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后来再有印象就是十五岁时到十四区去看我亲生父母的墓碑,我看到了我妈妈的名字,脑子里突然就出现了一些符号。 ”
林玉玠拿出在秦家收走的画纸,“是这个?”
“你们果然去了我家。”秦蕴看着画纸上的符号,知道林玉玠和丝录有备而来。
秦蕴问:“他们有和你们说什么吗?”
丝录:“正常交流,没有其他的话,但能看出来你们在互相疏远。”
“他们怕我,又贪图我。”秦蕴低一点头,盯着鞋尖,情绪总算有点波动,“昨天回家以后,秦志远问我有没有结交到异士区的朋友。”
丝录和林玉玠同时抬眼,等她下一句。
“特别是衔云和萧成蹊,因为他打听到这两个人和荷花池里的那个姐姐很熟,他觉得我可以和这两人打好关系,让异士去帮我摘朵荷花,很莫名其妙。”
秦蕴眼神有点发空,“然而他要荷花是为了治疗他和孙竗的不育症,让他们有机会生一个自己的孩子。”
丝录轻嗤,脑子有病。
她问:“秦志远夫妻前几年得的是什么病?”
秦蕴平静地念出学术病名,一字不落,很准确。
就是这些名字对两个肉体强度太大,难以接触人间病痛的人而言,多少有点超纲了。
丝录听完,其实没太听懂。
但她一向很稳,不慌,照问无误。
“你当年知道他们得病的时候担心吗?”
秦蕴没立刻回答,仅是浅浅抿了下下唇。
林玉玠见状重提巫医的问题,“你脑子里出现这些符号时,知道它们对应什么吗?”
秦蕴缓慢点下头,幅度很小。
“很奇妙,我突然就有了概念,但只有偶尔在梦里才能对应上每个符号对应什么,每次我在清醒状态下回想时,只能看见他们被拖进秽物群的画面。”
“治疗的符号是什么?”丝录指着那张纸,“是这个吗?”
秦蕴:“……嗯。”
丝录再问:“对秦志远夫妻很失望吧?”
秦蕴看不出失望与否,只说:“我以为他们是想救自己的身体,先前吃的药对身体损耗很大。”
丝录在她的回答里体会出一些失望,或许秦蕴能接受养父母为了治病贪求荷花,但接受不了他们拖着大龄病体再要孩子。
丝录舒口气往后靠,心中有了大致猜测。
“你每次想加深对这个符号的印象时,是不是都会看到亲生父母死亡的画面?”
“是?”秦蕴木着脸,脸上像是挂了一副无动于衷的面具,“他们被很多秽物拖走,一只鼠型秽物咬住我妈妈左肩,她被拖着腿拽走,还有我爸爸脖子,他脖子上有四只人形秽物的手,四只秽物里最下面那个体型最小,左眼眶的形状最标准,还有……”
秦蕴平铺直叙地描述出细节,丝录拿起桌上的茶杯,只想到麻木这个词。
秦蕴对秽物的了解不仅来自每个休息日的观察,还来自梦境里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而她这样做,是想给养父母治病。
原来只是个情绪稳定过头,并非心理完全淡漠的小女孩。
可丝录还有一点想不通,为什么秦蕴会痴迷秽物?麻木到情感转移了?
好在林玉玠也有这个迷惑,在旁问出口,“你见过那么多次离别的场面,不该痛恨秽物么,怎么会痴迷?”
“因为它们就是很好看啊。”秦蕴眼中有欣赏,“你们不觉得秽物的身体线条很美吗?它们和动物相似,却仿佛是稠密的影子,非常像透过光演戏的皮影…”
“你看我美吗?”丝录打断她,喝口茶问个不相关的问题。
秦蕴注视她,肯定点头,“很美,您的气质很特别,像被关进精神病院的女人。”
林玉玠立刻去按丝录的手,“先听听她的解释。”
丝录挣开,“…我不还没动手什么嘛。”
沙发后的魔杖一听这话,关闭宝石灯光,装死,假装没发生过想攻击一事,完全服从丝录的安排。
丝录语气冷硬,“我哪像精神病?”
秦蕴后知后觉这个下意识说出来的形容不礼貌,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您看起来……”
她突然词穷,来不出来了。
“看起来很不好掌控么?”
关键时刻,有人接了话。
好诡异,林玉玠竟然觉得自己读懂了秦蕴的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