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连声应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府门,翻身跃上快马,一鞭子狠狠抽在马臀上,朝着皇宫太医院的方向疯了一般疾驰而去,马蹄声在寂静的夜街上踏出急促得令人心慌的节奏。
也是合该有事。梁太医刚提着药箱从宁王府那摊浑水里出来,额角的冷汗还没干,心里正反复掂量着宁王殿下那虽不致命却也绝不容乐观的伤势,以及这其中牵扯的泼天干系,一抬头,竟迎面正正撞见了镇北王府那位姓王的大管家。
只见那王管家脸色煞白,满头大汗,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惊惶,活像是身后有厉鬼索命。
梁太医心里当即“咯噔”一声,沉了下去。莫非…蓝大将军在方才那场冲突里也吃了大亏? 宁王都伤成那般模样,动手的蓝盛飞又能讨到什么好去?
再看王管家这幅丢了魂似的着急模样,梁太医心下立刻雪亮——只怕蓝大将军伤得比宁王还要凶险!怕是内腑受了重创! 否则,以镇北王府管家见惯风浪的身份,何至于慌张失态至此?
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猛地窜入梁太医脑海,让他瞬间手脚冰凉——
若…若三十万边军的统帅、国之柱石的镇北王,真在京城被宁王活活打死……
梁太医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那后果,绝非他一个小小的太医能够承受!
边军必反!
那些跟着蓝盛飞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骄兵悍将,一旦得知主帅惨死亲王之手,滔天怒火谁能压制?届时北境烽烟骤起,铁蹄南下,京城首当其冲!
到时,整个大燕江山必然动荡! 虎视眈眈的北狄、南黎、西戎岂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必定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饿狼一样扑上来,肆意瓜分撕咬!
山河破碎,社稷倾颓,烽火遍地,生灵涂炭… 无数百姓将流离失所,尸横遍野!
想到那可怕景象,梁太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连呼吸都窒住了。他再不敢有丝毫耽搁,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快带路!”
说罢,他不再多言,转身疾步走向自己停在宁王府外的马车。
甚至来不及坐稳,便朝着车夫低喝道:“镇北王府!快!越快越好!”
此刻,他抢的不仅是镇北王的一条命,更是这大燕天下的一线气数!
王管家还没有开口,梁太医就已经上了马车。
他只是愣了一瞬,随后才反应过来。
“是,是,小的这就给您带路。”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颠簸不已。梁太医紧紧扶着车壁,面色凝重如水。
宁王殿下…此番实在是太过了!
为了一个女子,竟与蓝大将军到兵戎相见、两败俱伤的地步!此举何其疯狂,何其不计后果!
这岂是未来一国之君应有的胸襟与担当?
梁太医心中一片冰凉。
他见识过太多权贵倾轧,但如萧御锦这般偏执疯狂、行事毫无顾忌的,却是少见。
就像当年,他执意要娶一个毫无家世背景的女子为妃,惹得先帝和一重朝臣不满!
今日他又为了得到蓝盛飞的女儿几乎将蓝盛飞这样手握重兵的国之柱石打个半死,他日若是当上这大燕的君主,掌握了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力,又会做出何等骇人听闻的事情来?
到时,只怕整个大燕江山都会因他的一个念头而掀起血雨腥风!
如此心性,暴戾有余,仁德不足;私欲滔天,而无大局之观… 将来如何能肩负起一国之重任?
如何能让天下归心,让百官臣服,让百姓安居?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之际,马车在镇北王府门前停了下来。
然后他握着药箱做迅速下车,开口便问蓝大将军的情况。
王管家先是一愣,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梁太医是误会了!
接着他解释道:“是,是我们家小姐!突发恶疾,高热昏沉,妙手堂的李郎中都束手无策,所以将军才特命小的来请您救命啊!”
梁太医闻言,猛地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方才那番关于国运江山的沉重思虑还压在心口,此刻却被告知急症突发的是蓝小姐。
他方才紧绷的神经也在此刻松懈了下来。
但整颗心依旧悬着。
蓝小姐突发恶疾?
连妙手堂的李郎中都束手无策? 李郎中的医术在京城也是排得上号的,连他都无法,可见病情之凶险奇诡。镇北王爱女如命,若是小姐真有闪失,其后果…虽不及主帅殒命那般震动天下,但于镇北王府而言,亦是塌天之祸。
“原来如此!快!前头带路!”梁太医语气依旧急促。
王管家不敢怠慢,连忙引着梁太医穿过层层庭院,直奔蓝婳君所居的院落。
匆匆踏入闺阁之内,浓重的药味便扑面而来。
烛火通明的屋内,蓝盛飞焦灼地守在床边,往日威严刚毅的面容此刻写满了担忧与无力。
而锦榻之上,蓝婳君静静地躺着,双颊泛着异常的红晕,呼吸急促而微弱,已然陷入昏沉之中。
梁太医不敢耽搁,立刻上前:“将军,容下官为小姐诊脉。”
蓝盛飞猛的抬头,见是梁太医,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让开位置,目光中却是带着一丝罕见的恳求:“梁太医!快!快看看小女!这究竟是怎么了?!”
梁太医凝神静气,三指小心翼翼地搭上蓝婳君纤细腕间。
指尖触及的皮肤滚烫惊人,再看她面色潮红、呼吸急促却浅弱,梁太医的心也跟着沉了沉。
但他不敢耽搁。
他闭目细细感受指下的脉搏,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愈发凝重。
越是探查,他心中的那份熟悉感就越是强烈
这脉象的诡谲走势,这邪热内焚却又透着一丝阴损的迹象…像,太像了!
像极了当年宁王府那位小郡主突发急症时的模样!
那时,太医院诸位圣手皆束手无策,眼看着金枝玉叶就要夭折,萧御锦几乎疯魔。
最后,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游医,献上了一个极其古怪甚至堪称凶险的偏方。当时无人看好,甚至有人认为那是虎狼之药,但走投无路的萧御锦硬是咬着牙给女儿用了。
结果,竟然真的从鬼门关抢回了一条命!
而那偏方的药底子,据说至今仍被宁王视若珍宝地收藏着,以防万一。
梁太医的心跳骤然加速。
若真是同一种怪症,那普天之下,恐怕唯有宁王府那份偏方,才有可能救蓝小姐一命!
可是…
梁太医的指尖微微发凉。要向宁王求方吗?
且不说今日宁王刚被蓝大将军痛殴至重伤,此刻去求药,无异于与虎谋皮,自取其辱。
就算宁王肯给,但让蓝盛飞向刚刚结下死仇、还意图玷污他女儿的人低头求药?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更何况,那偏方诡异,当年虽救了小郡主,但其性猛烈,用药过程亦是九死一生,万一用在蓝小姐身上出了差池…那后果,他可承担不起!
梁太医施针用药,暂时将蓝婳君那骇人的高热稍稍压制下去几分,脉象虽仍凶险,却总算不再继续恶化,算是勉强吊住了一口气。
但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若找不到对症之法,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但向宁王求药一事牵涉太大,已非他一个太医能擅自决断。
若再次引发了镇北王与宁王的冲突,后果将不堪设想!
此事,还是交给陛下来定夺吧!
打定主意后,梁太医对蓝盛飞沉声道:“将军,小姐病情暂稳,但此法不可持久。下官需立刻回宫一趟,调配几味宫中才有的珍稀药材,方能继续为小姐诊治。请您务必守在此处,万不可轻举妄动,一切待下官回来再议!”
他刻意模糊了回宫的真实目的,只强调去取药,暂时稳住了几乎要失控的蓝盛飞。
临行前,他看着蓝盛飞那双布满血丝、交织着希望与绝望的眼睛,旋即又补充道“将军暂且宽心,下官已用金针暂时护住小姐心脉。”
“今夜,小姐的性命无忧。”
蓝盛飞闻言,微微松了口气。
他目光死死盯着女儿虽然依旧苍白却似乎呼吸稍顺了些的面容,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
“……有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