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初刻
将军府的青砖角门凝着层薄霜,门环上的铜兽在干冷空气里泛着哑光。
老赵呵着白气搓手,忽听得三声叩门声——咚、咚、咚,像是有人用指节轻敲冻硬的木头。
他打开门,只见九皇子府的侍卫长立在寒风中,怀中抱着个缠锦裹缎的朱漆提盒。
殿下命我等送来。侍卫长声音压得极低,说是谢蓝姑娘的救命之恩。
管家正要接过,忽听廊下传来珠帘轻撞声——蓝婳君披着半旧的素绒斗篷站在阶前,发间只簪一支木簪,那木簪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恰似她此刻沉静的眼神。
小姐...管家刚要解释,却见她微微摇头。
蓝婳君的目光落在侍卫长手中的锦盒上,九殿下费心了。她的声音低沉且疏离,院中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是父亲尚未回府,还请...
话音未落,街角突然传来铁甲铮鸣。
将军。管家躬身行礼,白雾随着他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结。
蓝盛飞翻身下马,玄铁军靴一声碾碎地上冰凌。他眉峰压低,眼中寒芒如刃,直刺向那朱漆提盒:“九殿下这是何意?”
侍卫长闻言,立刻单膝跪地:“回将军,殿下特意嘱咐,这些物件都是给姑娘补养身子用的。”
这三支辽东千年人参,是陛下私库里赏的,最是补气养元;
龙涎香十两,可安神定魄,姑娘夜里惊梦时焚上最好;
月白云纹缎两匹,快入春了,可以给小姐赶几身衣裳出来。”
不必。蓝盛飞冷声打断,拿回去。
侍卫长额头渗出细汗,却仍挺直脊背:将军容禀,这确是殿下的一片心意。若非小姐那日舍身相护...话音戛然而止——蓝盛飞的佩刀已出鞘三寸,雪亮刀光映在侍卫颈侧。
话音未落,一阵穿堂风忽地掀起缎料——月白色的云纹绸如流水般滑落一角,在冬日惨淡的日光下,竟泛出珍珠般莹润的光泽。
蓝婳君呼吸一滞。
在江南陈府那些年,她何曾见过这样好的料子?
她终究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没能抵住诱惑。
那月白云纹缎像是有魔力般,勾着她的手往下坠。指腹触到缎面的刹那,蓝婳君呼吸都轻了——这料子竟比她想象的还要柔软,还要漂亮。
蓝婳君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缎面,思绪却已飘远——若是用这料子裁一身襦裙穿在身上,该是何等光景?
小姐...老管家欲言又止。
蓝婳君却恍若未闻。她无意识地将那缎子往腕上缠了半寸,云纹映着她素白的手腕,恍惚间竟分不清是缎子更白,还是她的肌肤更剔透。这般好的料子,莫说是江南陈府,就是京城最大的绸缎庄里也难寻出一匹来。
蓝盛飞突然的一声轻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耳尖顿时烧了起来,连带着脖颈都泛起薄红。
她仓皇抬眸望向父亲,唇角勉强扯出一抹笑。
蓝盛飞的眼神太利,仿佛能剖开她所有强装的镇定,直看到心底那点见不得光的小小雀跃。
女儿失礼了。
侍卫长原本绷紧的后背微不可察地松了松,眼底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亮光。
他方才还在发愁如何说服这位铁面将军,此刻见蓝婳君指尖流连在缎面上的情态,心头大石顿时落了一半,心想,九殿下果然料事如神,这世间哪有女子能抵得住这样好的料子?
他不动声色地往前半步,借着整理锦盒的动作低声道:姑娘若喜欢,殿下那里还有匹雨过天青色的,改天一并给小姐……”
话未说完便觉一道凌厉目光刺来,惊得他立即噤声——蓝盛飞按在刀柄上的手,已然青筋暴起。
一片碎雪从檐角坠落,正落在侍卫长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上,冰凉得像将军此刻的眼神。
父亲,我...蓝婳君的声音轻若蚊呐,眼神却不受控制地往那流光溢彩的缎子上飘。
侍卫长见状,连忙上前半步,恭敬道:将军明鉴,蓝小姐既然喜欢,不如就收下吧。殿下常说,知恩不报非君子所为。
蓝婳君闻言,她抬眸看向父亲,那双杏眼里盛着小心翼翼的期盼,却又带着几分自知理亏的闪烁。
她明白父亲素来不让自己与这些皇子们走得太近,朝堂上的明枪暗箭,父亲总说不是她这样的小姑娘该沾染的。
可是——这缎子实在漂亮得紧。
留下吧。蓝盛飞见女儿一脸的期盼,终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就当,抵了那日的救命债。
蓝婳君闻言,眼底骤然亮起一簇光,露出个藏也藏不住的笑来。
九皇子府的侍卫也如释重负般行了一礼:“将军仁厚,殿下定会...
“——滚。”
蓝盛飞突然暴喝,惊飞了檐下栖雀。
可那刀锋般的目光掠过女儿发亮的眼睛时,终究化成了三分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