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凯旋归府的盛况与王府内部劫后余生的温情,如同两道泾渭分明的河流,在京城这片深潭中各自流淌。
外界的喧嚣与赞誉被厚重的朱门隔绝,主院内,只余下久别重逢的静谧与新生儿带来的生机。
箫晋珩归来后,并未立刻投身于堆积如山的朝政,而是告假三日,寸步不离地守着苏晚棠与幼子。
他亲手为她试药,笨拙却耐心地学着抱孩子,甚至在夜深人静时,会将她冰凉的双足拥入怀中暖着。
那些在战场上磨砺出的冷硬杀伐之气,在妻儿面前,尽数化为了绕指柔。
苏晚棠在他无微不至的呵护下,气色一日好过一日,眉宇间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只是偶尔在深夜惊醒,触及身边坚实温暖的胸膛,感受到他即便在睡梦中亦下意识环住她腰肢的手臂,心中那份曾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后怕,才会被彻底驱散。
小世子箫璟似乎也格外亲近父亲。
每当箫晋珩将他抱在怀里,用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他柔嫩的脸颊时,小家伙便会停止啼哭,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这个气息强大又温柔的男人,偶尔还会咧开无牙的小嘴,发出“咯咯”的笑声。
这笑声如同清泉,洗涤着箫晋珩因杀戮而略显疲惫的心神。
小莲看着王爷小心翼翼抱着小世子的模样,总是忍不住掩嘴偷笑,悄悄对茯苓和豆蔻说:“王爷那么厉害的人,抱孩子的时候,手都在抖呢!”
茯苓则会瞪她一眼,示意她噤声,眼底却也是带着笑的。
豆蔻则更细心些,她会注意到王爷看向娘娘时,那眼底深处藏不住的心疼与愧疚,以及看向小世子时,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珍视。
然而,这难得的宁静与温馨,并未能让箫晋珩放松警惕。
归府次日,他便召凌默于外书房密谈。
书房内,烛火跳跃,映照着箫晋珩冷峻的侧脸。
“查得如何?”他声音低沉,不带丝毫温度。
凌默单膝跪地,神色凝重:“回王爷,钱嬷嬷已死在了狱中,是慢性毒药发作,在她被擒前便已服下。小菊所知有限,除了永昌货栈和那个戴斗篷的‘影狼’,再无更多线索。属下顺着钱嬷嬷贪墨的银钱流向追查,发现最终汇入了京城几家背景复杂的银号,这几家银号与江南盐商、甚至……与部分宗室,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
“宗室?”箫晋珩眸中寒光一闪。
“是。但线索到了那里便断了,对方手脚很干净。”凌默顿了顿,继续道,“另外,属下重新梳理了王妃娘娘孕中接触过的所有可疑之物。除了已查出的安神香、香露、熏香,还有娘娘孕中期曾短暂服用过、用以安胎的几味丸药,其药材来源,经手药童曾与承恩公府一个已被处置的管事有过接触。只是当时并未引起注意。”
箫晋珩的指节捏得发白。
对方竟是如此无孔不入,早在晚棠孕期便已布下层层杀机!
若非晚棠心细如发,提前察觉账目异常,后果不堪设想!
“‘影狼’……”他咀嚼着这个代号,声音里带着刻骨的杀意,“他必然还在京城,甚至……可能就在我们眼皮底下。”
“王爷,如今您在明,他在暗,且其组织严密,行事狠辣,不留痕迹。我们……”凌默面露难色。
“他既然目标是晚棠和璟儿,一次不成,必有第二次。”箫晋珩打断他,眼神锐利如鹰,“他不会罢休,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既然他喜欢藏在暗处,那本王,就逼他出来。”
“王爷的意思是?”
“他不是想制造‘意外’吗?”箫晋珩转过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那我们就给他制造一个‘机会’。”
凌默心神一凛:“王爷,此举是否太过冒险?娘娘和小世子刚刚经历……”
“正因如此,才更不能等。”箫晋珩语气决绝,“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本王要的,不是被动防守,而是主动出击,将其连根拔起!”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京城舆图,指尖在上面缓缓划过:“放出风声,就说王妃因产后体虚,需定期前往城西皇家寺庙‘护国寺’祈福静养,以求康健。路线、时间,都‘不经意’地泄露出去。”
凌默瞬间明白了王爷的意图——引蛇出洞!
以娘娘为饵,诱使“影狼”再次动手,从而揪住他的尾巴!
“王爷!此举万万不可!”凌默急声道,“娘娘凤体未愈,小世子尚且年幼,若有丝毫闪失……”
“本王岂会拿他们的安危做赌注?”箫晋珩看了他一眼,目光深沉,“明面上,护卫依仗一如往常,甚至可稍显松懈。但暗地里,所有路线、寺庙内外,皆布下天罗地网!本王要的,是他动手的瞬间,而非成功的结局。”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况且,他若真敢动手,本王会让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地狱。”
凌默看着王爷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与冰冷刺骨的杀意,知道此事已无转圜余地。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安排!定保娘娘与小世子万无一失!”
“记住,”箫晋珩最后叮嘱,“此事,绝不能让王妃知晓。她心思重,知道了反而徒增忧虑,不利于休养。”
“属下明白!”
就在摄政王府紧锣密鼓地布置陷阱之时,京城某处隐秘的宅院地下密室内,烛火同样摇曳不定。
一个罩着黑色斗篷的身影负手而立,听着手下低声禀报摄政王府近期的动向,尤其是关于王妃将前往护国寺祈福的消息。
“护国寺?祈福?”斗篷下传来沙哑的、带着一丝讥讽的笑声,“箫晋珩刚回来,就迫不及待地要为他那宝贝王妃求神拜佛了?看来,苏晚棠的身体,确实受损不轻。”
“主上,此消息来源可靠,似是王府内负责采买的下人酒后失言传出。路线和时间都已探明。”手下回道。
“酒后失言?” “影狼”冷哼一声,“箫晋珩治府何等森严,岂容下人如此轻易泄露王妃行踪?这恐怕……是个饵。”
手下心中一凛:“主上是说,这是陷阱?”
“十有八九。” “影狼”缓缓踱步,“箫晋珩这是等不及要揪出我们了。倒是好魄力,刚在北境阵斩了左谷蠡王,就敢拿心爱的女人做局。”
“那……我们是否放弃此次机会?”
“放弃?”“影狼”停下脚步,斗篷下的目光闪烁着幽冷的光,“他既然把机会送到了我们面前,岂有不接之理?他布下天罗地网想抓我,我又何尝不想……趁机给他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扭曲的兴奋:“告诉下面的人,计划照旧,但目标……稍作调整。首要目标,依旧是苏晚棠,若能得手,自然最好。若事不可为……便将重点,放在那个孩子身上。”
他的语气变得愈发阴毒:“一个死了女人的摄政王,或许会变成疯狂的野兽。但一个死了唯一嫡子的摄政王……呵呵,那才叫真正的痛苦与绝望。我倒要看看,届时他还有没有心思布什么局!”
手下闻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连忙低头:“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记住,”“影狼”最后冷冷道,“此次行动,许败不许胜。但要败得‘真实’,要让他们以为抓到了我们的尾巴。弃子……也该发挥最后的作用了。”
密室内烛火猛地跳跃了一下,将“影狼”扭曲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宛如择人而噬的鬼魅。
一场围绕护国寺祈福的阴谋与反阴谋,在京城寂静的夜色下,悄然拉开了帷幕。
一方是护妻心切、不惜以身做饵的摄政王,另一方是隐藏至深、目标明确的“影狼”组织。
而风暴的中心,那位尚在休养中的王妃与她襁褓中的幼子,对此仍一无所知。
夜色更深,护国寺的钟声遥遥传来,悠远而宁静,仿佛在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更加凶险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