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组会议上的硝烟似乎还弥漫在鼻尖,李哥那阴阳怪气的腔调和最后阴鸷的一瞥,像一根细刺,扎在林晓梦的心头,不致命,却持续散发着令人不适的存在感。她知道,班长那句“做个详细方案”,既是机会,也是一道考题,更是一个将她推向风口浪尖的指令。做得好,或许能证明自己的价值,推动一丝改变;做得不好,或者仅仅是不够完美,都会成为李哥等人攻击她的把柄,让她“不踏实”、“好高骛远”的标签被彻底坐实。
下班回到那间狭小的出租屋,窗外城市的霓虹如同永不疲倦的眼睛,闪烁着冰冷而遥远的光。白天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四肢百骸,但她却毫无睡意。脑海里反复回响着会议上的场景,那股被质疑、被压抑的愤懑,此刻转化为了某种孤注一掷的决心。
她打开那台旧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的光映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桌面很干净,只有几个必要的软件图标。她新建了一个word文档,在标题栏郑重地敲下几个字:《关于长浏市地铁站三号口早高峰安检通道优化试行的方案》。
敲下回车键的瞬间,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庄严感,仿佛即将开始的,不仅仅是一份工作报告的撰写。
首先,她需要更扎实的数据支撑。她翻出那个写满了密密麻麻小字的笔记本,将过去几周记录的早高峰(7:30-8:30)关键数据逐一录入电脑:各时段通过人次估算、平均排队长度(她用自己的步数大致测量过)、两台安检机的理论处理能力与实际处理效率的粗略对比、常见拥堵发生的时间点和诱因(如大件行李、乘客不配合等)、以及因此引发的口头抱怨或潜在冲突次数。
数字是冰冷的,但当她将这些分散的点连成线,绘制出简单的趋势图时,早高峰那令人窒息的压力便以一种直观的方式呈现出来。那条代表排队长度的曲线,在七点四十五分左右陡然攀升,如同险峻的山峰,直到八点十五分之后才缓慢回落。
接着,她开始详细阐述“潮汐通道”的具体构想。她参考了一些网上能找到的、关于公共交通客流组织的有限资料,虽然不完全适用,但提供了一些思路。她结合站厅的实际布局,用电脑自带的画图软件,笨拙却认真地绘制了三号口区域的平面示意图,标注出现有设备位置、乘客主流向,以及她设想中的“无包快速通道”和“大件行李通道”的临时划分区域。
她详细描述了人员调配:需要在早高峰特定时段,增派一名引导员在通道前端,负责快速甄别乘客行李情况,进行有效分流;负责“快速通道”的安检员需要更高的工作效率和敏锐度;主通道的安检员则要更专注于大件行李的仔细排查。
她还考虑到了标识问题:是否需要制作临时性的、醒目易懂的地贴或立牌?引导员的标准用语应该是什么?如何避免分流本身造成新的混乱?
每一个细节,她都反复推敲。她将自己代入到乘客的角度,思考怎样的引导方式最清晰、最不易引起误解;她也代入到执行同事的角度,思考这样的调整是否会增加他们的工作负担,是否具有可操作性。
不知不觉,窗外的喧嚣渐渐沉寂下去,只剩下偶尔驶过的车辆带来的微弱噪音。台灯的光晕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将她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射在空白的墙壁上。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而干涩发胀,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也开始变得僵硬。
她遇到了困难。有些数据她无法获取,比如精确到秒的乘客通过时间,比如不同行李类型的比例。她只能依靠自己的观察和估算,这让她感到方案的薄弱。她也担心,这种动态调整是否会因为执行人员的理解偏差或责任心不强而流于形式,甚至引发新的问题。
疲惫感如同湿冷的雾气包裹着她。她一度想要放弃,想着随便写写应付过去算了,反正班长可能也只是走个过场,李哥他们肯定也会想方设法挑刺。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当她再次浏览自己已经写下的内容,看着那些凝聚了她无数个清晨观察和思考的文字和图表时,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发现自己对这份工作的投入和思考,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期。
这份工作,早已不再是简单的三千三百块钱月薪和那身藏蓝色的制服。它变成了一个具体的、需要她去面对和解决的“问题场”。这里的每一条人流,每一次拥堵,每一句抱怨,甚至李哥的刁难,都成了这个“问题场”的组成部分。而她,不再是被动地困于其中,而是开始尝试着,运用自己的眼睛、大脑和所学,去分析它,理解它,甚至试图去优化它。
这种“思考者”而非“执行者”的身份代入,让她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精神上的满足感。尽管身体疲惫,但大脑的某个区域却异常活跃,仿佛被点燃了一般。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走到窗边。深夜的城市,褪去了白日的浮躁,显露出一种静谧而庞大的轮廓。远处仍有零星的灯火,像散落的星辰。
她想起那个雨夜递给她饼干的女孩,想起“网红”事件后网友的留言,想起陈默那个平静的颔首……这些碎片化的瞬间,都与这个她试图优化的安检口息息相关。她守护的,不仅仅是安全,还有一种秩序,一种效率,甚至可能是一点点微弱的人性温度。
这份认知,让她重新坐回电脑前。她不再纠结于数据的完美,而是着重强调方案是基于实地观察和问题导向的尝试,并坦诚列出了目前存在的不足和需要上级支持的部分(如更精确的数据监测、临时标识的制作等)。她甚至在方案最后,加了一小段关于试运行和效果评估的建议。
当最后敲下句号,将文档保存好的时候,窗外天际已经泛起了淡淡的蟹壳青。黎明将至。
林晓梦瘫倒在椅子上,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眼皮沉重得几乎睁不开。但心里,却有一种充盈的、近乎疲惫的成就感。
这份深夜完成的方案,或许稚嫩,或许会被否决,或许会引来更多的风波。但它代表着她林晓梦,真正开始将根须扎进这片曾经让她只想逃离的土壤,并试图靠自己的思考和努力,让它生长出一点不同的东西。
这份投入,本身就已经是一种胜利。她关上台灯,在渐亮的晨光中,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