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早晨,天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苍白的光带。林晓梦醒了,比闹钟预定响起的时间还要早。房间里一片死寂,没有了隔壁房间室友熬夜打游戏的键盘声——室友这个周末回家了。
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睛盯着天花板上那道熟悉的裂缝。分手后的第一个清晨,并没有想象中的撕心裂肺,而是一种空落落的、无处着力的虚浮感。心里像是被挖走了一块,不剧烈疼痛,但那缺失的部分,透着飕飕的冷风。
她习惯性地摸向枕边的手机,屏幕干净,没有那个熟悉的头像发来的“早安”或者抱怨加班的琐碎消息。微信置顶的对话框,还停留在几天前干巴巴的工作交接。她手指悬在上面,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将其取消了置顶,看着它沉入一堆工作群和公众号推送之中。
一种微小的、确切的失去感,像水渍一样,在心底慢慢晕开。
她起床,烧水,泡了一碗最便宜的袋装方便面。热气蒸腾上来,模糊了眼前一小片空气。她小口小口地吃着,面条没什么味道,汤也是味精堆砌出来的虚假鲜味。以前和张磊一起吃早饭,他总会把她不爱吃的香菜挑到自己碗里,会把她随口提了一句想吃的油条第二天早上买来……
她用力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这些记忆碎片从脑子里驱逐出去。不能想,越想,心就越空。
她比平时更早地到了地铁站。休息室里还没什么人,她换上制服,对着储物柜里那块小镜子,仔细地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将工牌端端正正地戴在胸前。深蓝色的布料,冰凉的触感,仿佛能让她冷静下来。
早高峰的人流依旧汹涌。她站在安检机旁,手里的金属探测仪发出规律的嗡嗡声。她强迫自己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那些流动的包裹影像上,辨认着水杯、笔记本电脑、钥匙串……每一个形状,每一种颜色,都成了她阻挡思绪泛滥的堤坝。
“请把包放在传送带上。”
“您好,水杯需要您试喝一口。”
“谢谢配合。”
她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甚至更加平稳、规范。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平静的表面下,需要耗费多大的力气去压制心底那片空洞的回响。
有相熟的站务员路过,随口问了一句:“咦,晓梦,今天没跟张磊一起吃饭啊?”
她面不改色,手指稳稳地操作着机器,淡淡回应:“嗯,他今天轮休。”一个不算谎言的谎言。从今天起,他永远“轮休”在她的生活之外了。
中午,她没有去食堂。她害怕那种成双成对、或者至少是三五成群的氛围,会反衬出她的形单影只。她躲在设备间后面一个几乎没人使用的狭窄通道里,啃着从宿舍带来的冷馒头,就着保温杯里的白开水。
下午,班长安排她负责引导晚高峰前的预备工作,清点防爆毯、检查应急设备。她做得格外仔细,一遍遍核对数量,测试性能,用这种机械的、不需要思考的劳动填满每一个时间缝隙。
下班后,她没有直接回那个此刻显得格外空旷冰冷的宿舍。她去了图书馆。
还是那个靠窗的老位置。她摊开《应急处理案例》,强迫自己的眼睛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但那些“群体性事件处置”、“危险品识别流程”的铅字,像一只只黑色的蚂蚁,在眼前爬动,却怎么也爬不进脑子里。
分手时张磊那句“你变了”、“不切实际”,像幽灵一样,在她耳边盘旋。还有他最后那个失望又带着点怜悯的眼神。
她烦躁地合上书,把脸埋进冰冷的掌心。原来,消化情绪,比应对最刁钻的乘客还要累。
图书馆里安安静静,只有书页翻动和偶尔的咳嗽声。她抬起头,看着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的夜晚再次降临,霓虹闪烁,车流如织。每一盏亮起的灯后面,似乎都有一个温暖的家,或者至少,有一个可以回去的、等待的人。
而她,只有手里这本看不进去的书,和心里那个需要独自填补的空洞。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打开书。这一次,她不再试图理解复杂的理论,而是拿出笔记本,开始机械地抄写重点段落。一个字,一个字,用力地写。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春蚕食叶,缓慢地、执着地啃噬着她内心的混乱和悲伤。
“成长的代价,往往伴随着失去……”她抄到这一句,笔尖顿住了。
是啊,代价。她失去了曾经以为可以依靠的温暖,失去了那段简单却也可能停滞不前的亲密关系。这种失去,是真切的痛。
但,如果不变,如果不挣扎着往前,她失去的,会不会是整个未来的可能性?是那个有可能变得更好、更强大的自己?
这个念头,像暗夜里划过的一丝微光。
她继续抄写,笔下的字迹渐渐从最初的僵硬,变得流畅起来。那些关于应急处理的知识点,那些沟通的技巧,一点点重新回到她的脑海里,带来了某种奇异的安定感。
她知道,心痛不会立刻消失,空洞也不会一夜之间被填满。但她可以选择用什么来填充它。
用工作,用学习,用一点一滴实实在在的自我提升。
闭馆音乐响起时,她已经抄满了整整三页笔记。手臂酸麻,眼睛干涩,但心里那片空落落的地方,似乎被这些密密麻麻的字迹,垫高了一点点。
走出图书馆,夜风很凉。她独自走向公交站,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
她明白了,成长这条路,注定是孤独的。会有人来,也会有人走。会得到一些,也必然会失去一些。
但无论如何,脚步不能停。
她坐上末班公交车,看着窗外流动的夜景,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痛,就痛吧。但必须向前。这是她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