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买深夜,阿拉伯海的季风带着咸湿的暖意,吹拂着这座永不眠的城市。
在远离海岸线的某处海域,“游侠号”如同一头小鲸鱼,无声地从深海中上浮,最终在距离海面十米的位置悬停。舰体表面的海水如同瀑布般滑落,却没有激起一丝浪花。
一艘小型的潜航器从飞船腹舱中悄然滑出,如同一条敏捷的海豚,悄无声息地滑向灯火辉煌的海岸线。
当陈光和苏琳溪踏上孟买的土地时,一股混杂着浓郁香料、潮湿空气、汽车尾气和无数人气息的热浪,便迎面扑来。这座城市的生命力,旺盛得近乎野蛮。刺耳的汽车喇叭声、街边小贩的叫卖声、远处寺庙传来的隐约钟声,以及各种听不懂的语言,交织成一片喧嚣的交响乐,永不停歇。街道拥挤,色彩斑斓的纱丽、破旧的三轮摩托、衣着光鲜的富商与衣衫褴褛的乞丐,共同构成了一幅充满了巨大反差和惊人活力的画卷。
这里与“游侠号”内部那冰冷、纯粹、绝对安静的环境,简直是两个极端的世界。
苏琳溪下意识地拉了拉身上那件特意做旧的棉布长裙,努力让自己融入这片混乱的海洋。陈光则依仗着在羊村磨砺出的本能,在拥挤的人潮中穿行,目光飞快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像一头进入了陌生丛林的狼,警惕而又好奇。
他们没有去任何现代化的商场,而是径直穿过几条狭窄的、散发着咖喱和霉味的小巷,来到了一个临近午夜、即将收摊的二手市场。
陈光用他那仅有的九十七美元,在一个满脸皱纹、眼神浑浊的老人那里,买下了一辆锈迹斑斑的二手食品推车,以及车上所有看起来油光发亮的工具——一口平底铁锅,几个破了口的陶罐,还有一把卷了刃的铲子。
当陈光推着这辆吱呀作响的破车,心满意足地回到苏琳溪面前时,后者脸上的表情,是彻彻底底的难以置信。
“这就是你的计划?”她看着那辆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推车,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我们,要在这里,卖……‘煎饼果子’?!”
她,一个曾经在华尔街叱咤风云的金融精英,一个能从SwIFt系统漏洞中悄无声息地划走数百万美元的天才,现在,要和这个男人一起,在孟买的街头,当一个小摊贩?
“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正道’。”陈光却自信地一笑。他拍了拍那口油腻的铁锅,发出“梆梆”的响声,“我们没有合法的身份,没有足够的启动资金。任何需要联网、需要身份认证的商业行为,都会立刻暴露在那个‘上帝’的视线之下。而这个,”他指着推车,“是纯粹的‘模拟信号’生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留任何电子痕迹。这是最快、最安全的赚钱方式。”
“可是……我们有一艘来自一万年前的宇宙飞船!”苏琳溪感觉自己的逻辑快要被他那套“正道”理论给绕晕了。
“那艘飞船的反物质引擎燃料已经被‘烬’耗尽了。”陈光耐心地解释道,“现在它只能依靠常规的核聚变动力飞行,每一次启动都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我们必须尽快赚到钱,去黑市上购买新的燃料棒和维修零件。我们不能一直躲在海底。”
苏琳溪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最终还是妥协了。她无法反驳他的逻辑,尽管这整个计划听起来还是那么的荒谬。
第二天清晨,孟买一条人流密集的街角。
陈光的煎饼果子摊,正式开张了。
他没有像其他小贩那样大声吆喝,只是默默地、专注地做着准备工作。但从他点燃炉火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他动用了“阳瞳”的分析能力。
他不是在做饭,他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化学实验和物理工程。
面糊被他倒进一个陶碗里,他用勺子舀起,观察着面糊下落时的状态。在他的视野中,面糊的黏稠度、水分含量、蛋白质与淀粉的比例,都被瞬间量化成了精准的数据。他加入几滴水,再次搅拌,直到所有数据都达到了他脑海中那个完美的“黄金比例”。
炉火点燃,他将手掌悬停在铁板上方,感受着热量的传递。在他的感知中,那块黑色的圆形铁板不再是一个整体,而被分解成了数千个微小的热区。他微调着炉火的大小,将整个铁板的温度精准地控制在了187.3摄氏度,这是能让面糊在瞬间糊化、产生最佳酥脆口感的完美温度。
“滋啦——”
一勺面糊被均匀地摊在铁板上,发出了悦耳的声响。面饼的边缘迅速翘起,散发出纯粹的谷物香气。
紧接着,他拿出了自己秘制的酱料。那是他昨晚根据从舰灵那里下载的印度本地饮食习惯数据,结合羊村老家的配方,进行过上百次模拟后才最终确定的版本。甜面酱的甜、腐乳的咸、辣椒的香,以及一种本地特有香料的异域风情,被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比例融合在了一起。
摊饼、打蛋、翻面、刷酱、撒上葱花和脆饼……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流畅得如同经过了千百次的排练,充满了韵律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翻面的时机、酱料涂抹的厚度、脆饼撒放的位置……所有的一切,都被他那堪比超级计算机的大脑,优化到了极致。
第一个煎饼果子出炉了。
那股混合着麦香、蛋香、酱香和葱香的、充满了层次感的霸道香气,如同拥有了生命一般,瞬间挣脱了小摊的束缚,向着拥挤的街道弥漫开来。
一个穿着传统服饰、胆子比较大的本地年轻人,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成为了第一个顾客。他付了钱,接过那个热气腾腾的煎饼果子,有些犹豫地咬了一口。
下一秒,他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酥脆的饼皮,柔软的鸡蛋,咸香的酱料,辛辣的葱花,以及那画龙点睛般的香脆口感……无数种味道和口感,在他的味蕾上层层叠叠地炸开,形成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华丽的风暴。他咀嚼的速度越来越快,脸上露出了如同被神明击中般的、惊为天人的表情。
“maza aagaya!(太好吃了!)”他含糊不清地喊道,随即三两口便将整个煎饼果子吞了下去,然后毫不犹豫地,又从口袋里掏出了钱。
口碑,瞬间爆炸了。
“那个中国人在卖什么?”
“闻起来太香了!”
“快去尝尝!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人群开始向这个不起眼的角落聚集。很快,陈光的摊位前便排起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十分钟后,队伍的长度超过了二十米。
半小时后,队伍长得甚至拐了个弯,造成了这条本就拥挤的街道的交通堵塞。汽车的喇叭声、人群的催促声,此起彼伏。
苏琳溪被这突如其来的火爆场面彻底搞懵了。她被陈光赶鸭子上架,当起了临时收银员。她手忙脚乱地应付着各种面值的、皱巴巴的卢比,还要努力从各种听不懂的方言中分辨出顾客到底要买几个。她感觉自己比在华尔街操盘一个上亿美元的对冲基金时还要紧张。
“女士!请注意!您刚刚收到的那张一百卢比的纸币,根据其纤维纹理和印刷油墨的光谱分析,有百分之八十三的概率是伪钞!”舰灵那不合时宜的声音,通过隐藏式耳机,在她耳边响起。
苏琳溪手一抖,差点把刚收到的钱都撒在地上。
“当前生产效率:每分钟3.7个。销售额已突破五千卢比。预计回本时间:4.2小时。”舰灵又转向陈光,用它那抑扬顿挫的语调进行着实时播报,“恭喜您,先生!您的商业才能和烹饪天赋,远远超出了我的初始数据库评估!或许我们应该放弃那个危险的复仇计划,转而开启一个全球化的‘陈氏煎饼’快餐连锁帝国!”
陈光没有理会AI的胡言乱语。他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节奏里。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但他毫不在意。他的眼中只有那块铁板,手中的铲子仿佛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在忙碌和汗水中,他体验到了一种久违的、单纯的快乐。
看着那些食客们拿到煎饼果子后,脸上露出的那种发自内心的、满足的笑容,听着他们含糊不清的赞美。那一瞬间,逃亡的压力,那个如同上帝般俯瞰着他们的神秘敌人,似乎都暂时被这人间烟火的气息所隔绝了。
日落时分,当最后一份面糊摊完,两人终于收摊了。
他们累得筋疲力尽,几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们靠在小推车旁,数着一天的收获——那是一大堆被汗水和油渍浸染的、皱巴巴的钞票。
苏琳溪数钱的手法依旧生疏,但她的脸上,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的笑容。
“看。”陈光变戏法似的,从身后的保温箱里,拿出了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剩下的煎饼果子。它的边缘有一点点焦,显然是最后忙乱中没控制好火候的作品。
他将它递给苏琳溪。
“尝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我们今天唯一的战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