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之下,那支不久前还杀气腾腾的辽国大军,此刻恰似退潮的海水般悄然远去,只留下一片死寂的战场。短暂而令人窒息的寂静过后,城墙上的天狼部战士们,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随即,一阵足以撼动天地的欢呼声冲天而起。
他们激动地将手中的武器抛向天空,疯狂地高喊着“月亮神女”的名字。在他们眼中,这兵不血刃的奇迹,已经胜过了所有浴血奋战的胜利。这无疑是神明亲手赐予天狼部的、至高无上的荣耀。
可就在欢呼声攀上顶点时,祭祀台上的月见却猛地向前弓起身子,喷出一口鲜艳的血雾。在她强行切断与数千人精神连接的瞬间,那股被强行扭转的庞大意志力,形成了海啸般的巨大反噬,瞬间将她吞没。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意识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烬是第一个冲上去的人,他的动作快如闪电,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他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屏幕上,代表着“精神严重受损”,也“神经大规模过载”的致命红光,正发出刺耳的警报声,疯狂闪烁。
“你看到了吗?你成功了!这就是你想要的‘和平’!”他抱着她那具几乎感觉不到温度的冰冷身体,声音因为极怒和心痛而微微颤抖。
这是他第一次用近乎咆哮的语气质问她:“为了这个结果,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死了!”
苍狼亦快步走来,他看着女儿苍白如纸的脸,又望向远处地平线上正在消失的敌军背影,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难以言喻的矛盾与恐惧。
身为首领,他没有为这场奇特的胜利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喜悦。反而猛地转身,使出全身力气,一拳重重地砸在城墙坚硬的垛口上,指关节瞬间血肉模糊。
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意识到,他的女儿动用了一种比刀剑、比阴谋更可怕、更无法被理解的力量。
这力量足以改变战争,也足以毁灭她自己。
一场看似完美无瑕的“胜利”,非但没有带来预想中的团结与安心,反而在天狼部的领导核心三人之间,划下了一道关于力量边界与沉重代价的、深刻而冰冷的裂痕。
尽管领导层的内心被沉重的阴云笼罩,但对于普通的族人们而言,此刻只有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盛大的庆功宴在石城中央的广场上举行,篝火燃得比星辰还要明亮。
宴会上,每一个人都在由衷地赞颂“月亮神女”的仁慈与伟大,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份发自内心的崇拜,已经近乎于一种狂热的信仰。
身体依旧极度虚弱的月见,被人们簇拥在最中央的位置,享受着英雄般的待遇。她看着那一双双真诚而炙热的眼睛,听着那些将她奉若神明的赞美之词,心头那份愧疚与恐惧,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被一种奇异而醉人的“使命感”竟悄然取代。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也许……我这样做是对的。虽然过程无比痛苦,但我确实拯救了所有人,不是吗?”
她开始为自己那种强制扭曲他人意志的霸道行为,寻找一种神圣而光辉的正当性。
“这不就是‘神’应该做的事情吗?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终的和平。”她喃喃自语,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完美的解释。
在宴会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里,烬与苍狼的身影显得格格不入。他们无法融入这种近乎狂热的欢庆气氛,手中握着酒杯,却始终没有饮下一口。
他们与那些欢呼的人群、与那个被神化的月见之间,仿佛隔着一条无形河流,冰冷刺骨。
终于,月见的目光穿过跳动的火焰,与他们相遇了。在那一瞬间,她满心期待看到的,是和族人一样的欣慰与支持。
然而,她看到的不再是纯粹的爱与鼓励,而是烬眼神里深深的担忧,以及父亲目光中那份难以掩饰的质疑,甚至是对她这种力量的一丝恐惧。
这种不被最亲近之人理解的孤独感,像一根冰冷的针,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但也正因为如此,她却更加坚定了心中所想:“他们不懂我。他们无法理解我所承受的痛苦和所看到的未来。只有我,才能真正地、不惜一切代价地,去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