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帐外风雪停歇,只剩下篝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声音。烬却全无睡意,他静静地坐在兽皮上,睁着双眼,凝视着帐顶的黑暗。
月见就是女帝始祖的真相,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反复煎熬着他的心神。在他的记忆深处,那些被战火和血腥镌刻下的影像,在他眼前一一闪现。那是来自数千个星系,无数文明的挣扎与绝望。他能‘听’到战友临死前最后嘶喊,‘闻’到焦土与鲜血混合的气味,甚至‘感受’到每一次爆炸后,行星核心的颤抖与崩塌。百年血战,他亲眼目睹了太多英雄的陨落,太多家园的毁灭,而他,作为这支反抗军最后的火种,肩负着终结这一切的沉重使命。这种使命感,如同无形的枷锁,紧紧勒住了他每一次呼吸。那场持续了千年的残酷抗争,无数战友与同伴化为宇宙尘埃,一幕幕在他脑海中反复浮现。他们所有人的牺牲,所有文明的毁灭,为的就是为了彻底终结这个恐怖的血脉。
而此刻,终结这一切的祸根,那个最原始的“因”,就在距离他不到五步之遥的地方,安静地沉睡着。在角落的另一张兽皮毯上,送完草药后因疲惫而留宿的月见已然熟睡。她的呼吸平稳而悠长,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似乎正沉浸在美好的梦境之中。
烬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摊开掌心。只见体内亿万纳米机器人,如同受到召唤的潮水,无声地从掌心皮肤下渗透汇聚;接着组合凝结,最终凝成一柄能量短刃,长约一尺,闪着幽蓝色光芒。短刃泛着悠悠蓝光,气息冰冷,足以切开世间万物。在他抬起手的瞬间,帐篷内低沉的火光映照着他的侧脸,将他脸上的肌肉线条刻画得如同钢铁般坚硬。他感到胸腔深处,那颗经过无数次战斗洗礼的心脏,正在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频率跳动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即将做出这个“正确”的抉择。这是他作为一名战士,作为一名复仇者的终极时刻。他必须舍弃一切个人情绪,完成这项注定要被载入史册的使命。
此刻他的思维中,冰冷的数字与逻辑正在无情地滚动着,量子终端给出了最优化建议:
【目标:月见,女帝血脉始祖。】
【刺杀成功率:99.99%】
【执行刺杀后,帝国永续概率将降至:0.01%】
这无疑是最高效且最正确的选择,是终结万年战争的唯一捷径。
他缓缓起身,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幽灵,一步步走向那个熟睡中的少女。只见他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决意,那是属于战士与刽子手的眼神。
然而,当他俯下身,月光透过帐篷的缝隙恰好洒在少女脸上,却映出月见因某个好梦而泛起的、纯真无邪的笑容。那个笑容,与数日前在溪边,那个曾不顾一切向他伸出援手的身影,在他的脑海中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那是他坠落到这个世界后,感受到的第一丝、也是唯一的一丝温暖。这丝温暖,像是一滴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那被复仇之火烧灼得千疮百孔的灵魂上。他脑海中千年的血与火,瞬间被那纯真的笑容所覆盖。他想起了月见为他包扎伤口时的笨拙与认真,她递给他草药时眼中闪烁的关切,以及她讲述那些淳朴生活细节时的满足。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汇聚成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冲击着他建立在冰冷逻辑之上的全部信仰。
理智与情感,在他的脑海中,展开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疯狂拉扯。一边是星际帝国的残酷与反抗军战友的血海深仇,另一边是救命的恩情与少女无辜的脸庞。
那只紧握着能量短刃的手,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最终,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而痛苦的低吼。他手中的致命利刃,在一瞬间失去了能量支撑,轰然崩解,化作亿万点无形的粒子流,重新消散于空气之中。
“我……不是刽子手。”
他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仿佛所有力气被抽空,冷汗在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他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溺水之人重获新生。
在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他选择一条与过去截然不同、充满未知与荆棘的道路——不是抹杀,而是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