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丈深渊之上,陈光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落叶,无助地挂在半空。
刺骨的寒风如同无数把锋利的刀子,从崖底猛地冲上,疯狂地撕扯着他那早已被汗水浸透的单薄衣衫。
他向下看了一眼。下方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被云雾死死笼罩着,像一张饿狼的血盆大口,正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坠落。
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般从他的后背和脚踝处,一波又一波地涌来。后背被巨石砸中之处,早已是一片血肉模糊;而被藤蔓死死勒住的脚踝,也早已失去了知觉。
他的体力,已经透支到了极限。他的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
然而,他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的恐惧,反而,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又近乎癫狂的笑容。
因为就在刚才,他用一场堪称完美的、以整个风鸣谷为棋盘的豪赌,将那个如同神明般不可战胜的对手,狠狠地,拉下了神坛!
……
时间,回到一个小时前。
当陈光独自一人,隐入黎明前的黑暗中时,他并没有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慌不择路地逃窜。
他看似狼狈,实则,他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他的大脑正在以一种就像超级计算机的速度疯狂地计算着。
他不是在逃,他是在勘探!他在勘探这片陌生的山林。
他在寻找一个能将他脑海中那个疯狂的计划变成现实的完美舞台。
当“金环蛇”那支如同鬼魅般的利箭,第一次擦着他的头皮飞过时,他虽然惊出了一身冷汗,但他心中却反而涌起了一股狂喜!
因为,他找到了。
他找到了最完美的战场:那片看似平平无奇,却遍布沼泽和溪流的河谷地带!在这里,他的一切劣势都将化为胜算。
从那一刻起,这场狩猎的主动权,就已经悄然易主。
他之后所有的狼狈,所有的险死还生,都只不过是他精心编排的一场用以麻痹对手的完美戏剧。
他在沼泽地里潜行,不是为了摆脱追踪,而是为了利用冰冷的河水,来降低自己的体温,为之后躲避对方那无处不在的红外探测,做着最关键的准备。
他爬上那棵几十米高的雪松,也不是为了观察,而是为了将那张顾山留下的包含了精确等高线和地质信息的兽皮地图,和苏琳溪那台高科技电脑里的卫星地图,进行最后的精准校对。
他需要计算。
计算风速,计算湿度,计算那片河谷里,每一块岩石的角度,每一棵树木的距离。
他甚至需要计算他对手的呼吸、心跳,和他那早已被自己一连串“土办法”所激怒的、濒临失控的情绪!
这是一场以天地为棋盘,以生死为赌注的天道算学!
终于,在体力即将耗尽的最后一刻,他找到了那个完美的、能将他所有计算都付诸于实践的最终的舞台——那片地势相对开阔的、被一处悬崖和一条溪流所夹击的、看似绝境的河谷地带。
那里,有他需要的一切。
有那棵早已被掏空了内芯、只需要最后一根稻草就能压垮的巨大枯木。
有那块能作为完美杠杆支点的、隐藏在积雪之下的坚硬岩石。
还有那条能将他这只“蚂蚱”,与那棵作为“石头”的枯木,死死地绑在一起的、坚韧的藤蔓。
剩下的,就是表演了。
他“不小心”,踩中了那个由他自己亲手布置的简陋得有些可笑的绊索,给对手发出了暴露自己的“信号”。
他看着那个从黑暗中缓缓走出的、如同死神般的身影,看着他那张早已拉成了满月的复合弓,心里没有半分恐惧,只有一种棋手在即将“将军”时的兴奋。
他在赌,赌的是人性。他赌那个高傲的猎人,在被他连番戏耍之后,看到他这个筋疲力尽的猎物时,会因为愤怒和轻蔑而失去冷静,从而踏入他精心设计的陷阱。
他赌对了。
当“金环蛇”那支足以洞穿钢板的利箭,裹着强烈的劲风射向他时,他也毫不犹豫地发动了自己那场以生命为赌注的、最后的反击!
他猛地向下一矮,用那根早已计算好了长度的藤蔓,将自己的身体,和那棵即将倒塌的巨木,变成了一个完美的联动的整体!
那支箭,没有射中他,却成了启动整个陷阱的最精准的启动钥匙。
“轰隆!”
当那棵几千斤重的巨木,带着撕裂空气的、足以碾碎钢铁的呼啸声,狠狠地撞在“金环蛇”的身上时;陈光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那一声从对方身体里传来的清晰的骨骼碎裂声!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如同一个被铁锤砸烂的西瓜,瞬间化为一摊模糊的血肉,被那股无可匹敌的巨力,狠狠地碾进了身后的岩壁之中!
而当他自己,也被那股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地拖向那万丈深渊时,陈光的心中,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的快意!
一股狂野的、近乎于原始的喜悦,在他那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里汹涌炸开,那感觉是如此的强烈,甚至暂时压倒了那深入骨髓的剧痛。
他赢了。不是靠蛮力,不是靠神迹,而是靠这片山林本身,靠最纯粹的物理法则。
他一个乡下小子,用最“土”的办法,算计死了一个用现代科技武装到牙齿的顶级杀手!这场胜利是如此的酣畅淋漓,带着血与绝望的甜美。
但现实的残酷,却随着那藤蔓与岩石摩擦时发出的“沙沙”声响,将他从胜利的狂喜中狠狠地拽了出来。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着那根在悬崖边上被磨得只剩下最后几缕纤维的藤蔓,一丝苦涩的笑容,浮现在他那早已被血污和汗水弄得模糊的脸上。
他没有算错。在这场生死棋局中,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想要将死对方的王,唯一的办法就是献祭掉自己这只过河的卒子。
他赢了棋局,却输掉了自己的性命。
或许,这就是天道吧。
剧烈的疼痛和失血,让整个世界都开始在他眼前旋转、褪色,最终变成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白。风声,也变得越来越遥远。
就在那片黑暗即将彻底意识彻底被吞噬前,在那片黑白世界的尽头,一抹顽强的、如同在雪地里燃烧的火焰般的红色,毫无征兆地撞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一个娇小的、却异常坚定的身影。她正迎着那足以将人撕成碎片的暴风雪,在那深可及膝的雪地里,一次又一次地跌倒,又一次又一次地,挣扎着爬起来,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疯狂地奔跑而来。
是幻觉吗?
还是……
陈光的眼前,彻底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