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由钞票堆成的小山,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将现场划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边,是羊村村民们那一张张因极度的震惊而呆滞,转而泛起狂喜红晕的脸。另一边,则是钱文海和张副局长那如同死人般惨白、又写满了惊骇与不可置信的脸孔。
“不……不可能!”钱文海心里的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垮掉了。他像一头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红着眼睛,指着那堆钱,歇斯底里地吼道:“假的!这一定是假的!何厂长,你不要被他骗了!他一个农村小子,哪懂什么技术?他这就是投机倒把!是挖社会主义墙角!张局,快!把他们都抓起来!人赃并获!”
他这最后的挣扎,显得苍白又可笑。
何建国甚至都懒得再看他一眼,只是对着人群后方说:“孙记者,麻烦你了。”
话音刚落,一个背着相机的年轻记者,从吉普车后面走了出来。他胸前挂着“辽东日报”的记者证,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钱站长是吧?”孙记者打开了采访本,手中的钢笔“咔哒”一声按开,那清脆的声响,像是在为钱文海敲响丧钟,“你刚才说的这些指控,十分严重。请问,你有证据吗?”
“证据?我……”钱文海语塞了。他的所有“证据”,都建立在“陈光不可能成功”这个前提之上。而现在,这个前提,已经被那座钱山砸得粉碎。
“你没有证据,我们有。”何建国冷冷地说。他看着钱文海,眼神里多了一丝赞赏,不过这赞赏,却是给陈光的。
“钱站长,你以为我们是接到传真,今天才第一次知道羊村吗?”何建国缓缓摇头,“你太小看这位陈光同志的深谋远虑了。”
他顿了顿,解释说:“早在一周前,陈光同志就已经委托一位信得过的长途货车司机,将两份用陶罐密封好的样品,直接送到了省城的质检所进行检验,并嘱咐检验所,一旦报告出来,就立刻传真一份到我们食品厂。我们是今天早上,刚刚收到了这份报告,看到了这些惊人的数据,才立刻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这番话,如同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钱文海的脸上!
原来,这一切都在那个少年的预料之中!他发传真,只是“通知”,而不是“求助”!他早就为自己的产品,准备好了最权威的“科学证明”!
何建国身后的技术科长老刘,适时地打开了他那个黑色的公文包。这一次,他拿出的,不再是合同,而是一份打印得整整齐齐、盖着“辽东省产品质量监督检验所”公章的质检报告。
老刘扶了扶眼镜,将那份报告高高举起,清晰地念道:
“关于‘羊村金苗合作社’送检样品的检验报告。样品一:‘鲜沙棘果’。经检测,该样品采用特殊保鲜技术,在常温下存放十五天后,其维生素c含量,即抗坏血酸,平均值为每百克1850毫克。而参照组,即普通市售沙棘干果,其维c含量为每百克50毫克。两者相差——三十七倍!”
“嘶——”
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他们听不懂什么叫“抗坏血酸”,但他们听得懂“三十七倍”这个数字所代表的惊人分量!
老刘没有停顿,继续念道:
“样品二:‘鲜松茸’。经检测,该样品采用‘生物酶活性抑制及控氧封装技术’,在常温下存放十五天后,其细胞活性保持在92%以上,菌体弹性、风味物质与新鲜松茸无明显差异。而参照组,即普通方式储存的鲜松茸,在常温下存放三天后,已出现明显腐败,细胞活性低于10%。”
念到这里,老刘抬起头,看着早已面如死灰的钱文海,用学究那种特有的、不带感情色彩的语气,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结论:送检样品所采用的保鲜技术,技术原理先进,效果显着,填补了省内乃至国内在高端农产品常温保鲜领域的技术空白,具有极高的经济价值和推广意义。”
如果说,三万块现金是第一记重锤,砸碎了钱文海的贪婪。那么,这份充满冰冷数据和科学术语的质检报告,就是第二记、也是最致命的一记重锤,将他那点可怜的、建立在旧时代经验之上的认知和权威,砸得灰飞烟灭!
何建国走到陈光身边,当着所有人和那位省报记者的面,再次紧紧握住他的手,激动地说道:“陈光同志,我代表我们食品厂,要再次感谢你!你发明的这项技术,不仅仅是救了你们羊村,更是救了我们整个厂!它解决了我们多年来想解决却一直没能解决的原材料保鲜难题!你不是什么投机倒把,你是一个真正的、了不起的农民科学家!”
“农民科学家”!
这五个字,从一位省城国营大厂长的口中说出,分量重如泰山!
孙记者手中的相机,“咔嚓、咔嚓”地闪烁起来,将这一幕,将何建国与陈光握手的画面,将背景里那座钱山和村民们激动的脸,将钱文海那张死灰般的面孔,全都定格成了永恒。
他知道,明天省报的头版头条,有了。
标题他都想好了——《大山深处的技术革命:一位年轻的农民科学家和他的致富奇迹!》
张副局长看着眼前这番景象,额头上的冷汗,早已止不住地淌了下来。他再傻,也明白自己这次是踢到钢板上了。这已经不是什么简单的“投机倒把”案,这是省报关注、国营大厂力保的“科技创新典型”!他要是再敢动陈光一根手指头,他这身警服明天就得被扒下来。
他悄悄地对着身后的手下使了个眼色,几人像是得了大赦的囚犯,一言不发,慢慢地向后退去,准备溜之大吉。
而那些被钱文海花钱雇来的地痞流氓,更是人精。他们一看连公安都准备开溜了,哪还敢停留?一个个丢下手中的棍棒,作鸟兽散,跑得比兔子还快。
转眼之间,刚才还不可一世的队伍,就只剩下了钱文海一个光杆司令。
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看着那堆刺眼的钞票,听着村民们压抑不住的欢呼,感受着一道道刀子般鄙夷的目光。
他知道,他完了。
他所有的权力、所有的关系、所有的威严,在这冰冷、无情、而他又完全无法理解的“科学”面前,被碾压得粉碎。
那不是商业上的失败。
那是一种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彻底的降维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