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浪号如同撕裂灰色绸缎的利箭,铆足了全力冲向归墟海岸。来时的艰险与归途的顺遂形成鲜明对比,却无人感到轻松。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焦灼,所有人的心都早已飞回了那座被祭坛守护的据点,系于石榻上那缕摇曳的生机。
伊娜独立船头,海风猎猎,吹动她暗金色的衣袍。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温润的苍青玉珠,星髓那磅礴而温和的生机之力在其中缓缓流淌,与她自身的平衡之力水乳交融。这力量给了她信心,却也让她更加清晰地感知到远方那股与之截然相反、纠缠在挚友体内的死寂与冰冷。希望愈近,恐惧却如影随形——她怕来不及,怕这生机不足以抗衡那源自“玄荒印”的诡异湮灭。
当“墟眼守望”据点那熟悉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时,据点外围异常的气氛让所有人心中一沉。
原本应该有序巡逻的守卫不见踪影,据点外围的防御符文光罩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空气中残留着混乱的能量波动,以及一丝淡淡的、与星寂海中相似的腥甜血气。
“出事了!”苍脸色剧变,不等船只完全靠岸,身影已如苍鹰般腾空而起,扑向据点。伊娜紧随其后,心直往下沉。
据点之内,一片狼藉。几名留守的联盟修士带伤坚守岗位,脸上写满疲惫与悲愤。地面上可见未能完全清洗干净的血迹,以及法术轰击留下的焦痕。
大司成稷闻讯从核心石室中快步走出,他原本矍铄的面容此刻憔悴不堪,衣袖上还沾着点点污血。
“大司成,发生了何事?”苍急声问道。
稷看到他们安全返回,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被更深的忧虑覆盖:“你们回来便好……三日前,幽冥道一股精锐突袭据点,人数不多,但个个悍不畏死,功法诡异,似是以自身精血与魂灵为引,发动了一种腐蚀性极强的诅咒仪式。我们虽将来敌尽数歼灭,但防御阵法受损严重,更有数名弟子……道基被污,修为大损。”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而且,他们的目标,似乎并不仅仅是破坏,更像是……为了洒下这些污血,完成某种定位或召唤的媒介。”
伊娜心中一凛,立刻联想到鬼幡遁走时那恶毒的诅咒——“玄荒印已成”。难道他们的袭击,与那诡异的印法有关?
“月呢?月怎么样?”她无暇细想,最关心的是姒月的安危。
“姒月大人暂无大碍。”稷连忙道,“袭击发生时,老朽亲自守护在侧,玄圭亦自发护主,浩然之气挡住了大部分诅咒侵蚀。只是……”他叹了口气,“经过这番扰动,她体内那被您平衡下来的死气,似乎又活跃了几分,生机……更微弱了。”
伊娜不再多言,身影一闪,已掠入核心石室。
石榻之上,姒月依旧静静地躺着,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皮肤下那些淡灰色的印记,此刻仿佛活了过来,如同细小的灰色虫豸在缓缓蠕动,散发出令人不安的寒意。她心口处那缕与玄圭同源的生机,如同风中残烛,光芒黯淡,摇摆不定。
伊娜的心瞬间揪紧。她能感觉到,那被强行平衡的局势正在崩塌,幽冥死气正在重新占据上风。若非玄圭持续散发的浩然之气勉强护住心脉,恐怕……
“不能再等了。”伊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走到石榻边,对稷和苍说道:“我需要绝对安静,不能有任何打扰。苍,守住门口。大司成,劳烦您稳住玄圭气息,助我一臂之力。”
两人肃然点头,立刻依言行事。
伊娜在姒月身边盘膝坐下,先是将自身状态调整到最佳。暗金色的眼眸闭合,精神力高度集中。她首先引动的,并非星髓之力,而是自身最本源的平衡之力。
如同最灵巧的手,暗金色的光晕自她掌心涌出,轻柔地覆盖在姒月心口。她需要先加固那即将崩溃的平衡封印,为后续引入星髓生机创造一个相对稳定的“战场”。这个过程精细而危险,如同在已经出现裂痕的冰面上行走,稍有不慎,就可能加速死气的反扑。
时间一点点流逝,伊娜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她全力以赴下,那蠢蠢欲动的灰色印记终于被暂时压制回去,重新变得淡薄,姒月心口的生机之光也稳定了一丝。
准备工作完成。伊娜睁开眼,取出那枚苍青玉珠。她双手捧着玉珠,将其缓缓悬于姒月眉心之上。
“以星之名,唤生之息,涤魂净垢,重塑根基……”
古老而空灵的咒言自她唇间流淌而出,并非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能量层面的共鸣。苍青玉珠骤然亮起,内部星云流转加速,精纯无比、蕴含着苍龙星宿生发之意的星髓生机,化作一道温和却磅礴的青金色光柱,自姒月眉心缓缓注入!
“嗡——!”
一直悬浮在祭坛上方的玄圭似乎受到了牵引,发出一声愉悦的嗡鸣,垂下的乳白色光柱更加凝实,与那青金色光柱交汇在一起,共同滋养着姒月枯竭的肉身与灵魂。
生机所过之处,姒月苍白如纸的皮肤仿佛被注入了活水,隐隐透出一丝极淡的血色。那沉寂如古井的经脉之中,开始有微弱的能量重新开始流动的迹象。她冰冷的身体,也逐渐有了一丝暖意。
有效果!
守在门口的苍和维持玄圭的稷,眼中都露出了希冀的光芒。
然而,伊娜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她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尚未到来。那被平衡之力暂时压制、被星髓生机暂时逼退的幽冥死气,绝不会甘心就此被驱散。它们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等待着反噬的机会。
果然,当星髓生机试图深入姒月经脉核心,触及那些与死气纠缠最深的本源时,异变陡生!
“轰!”
一股阴冷、死寂、充满湮灭意志的力量,猛地从姒月身体深处爆发出来!那些淡灰色的印记瞬间变得漆黑如墨,并且如同拥有生命般,沿着她的经络疯狂蔓延、增殖!黑气所过之处,刚刚被星髓生机唤醒的些许活力瞬间被吞噬、湮灭,甚至连伊娜的平衡之力和星髓生机都被剧烈地排斥、腐蚀!
姒月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如同窒息般的嗬嗬声。她心口那缕生机之光急剧闪烁,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
“是‘玄荒印’的本源死气!它被激怒了!”伊娜心头巨震。这死气的顽固与强大,远超她的预估。它不仅仅是一种能量,更仿佛拥有一种恶毒的意志,牢牢地扎根在姒月的生命本源之中,与之形成了一种近乎共生的可怕状态。强行驱散,很可能直接摧毁姒月最后的生机。
星髓生机虽能滋养,却无法根除这如同附骨之疽的污染。
怎么办?!
伊娜的大脑飞速运转,暗金色的眼眸中星图疯狂推演。强行剥离不行,滋养又会被吞噬……如何才能在这脆弱的平衡中,为姒月争得一线生机?
平衡……共生……剥离……滋养……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她的思绪!
既然无法彻底剥离,那能否……将计就计?
这玄荒死气如同寄生之藤,汲取姒月的生机而存。若切断其供给,它便会反噬宿主。但若……为其提供一个替代的“养分”来源呢?一个可以被控制、被引导,甚至最终能被转化的“养分”?
星髓生机它无法直接吸收,甚至会排斥。但有一种力量,它与这死气同源,却又受自己掌控……
是了!伊娜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她想起了在星寂海中,自己的平衡之力能够中和那被污染的星灵之力。平衡之力的本质,并非单纯的毁灭或创造,而是调和与转化!
她要做的不再是驱散或滋养,而是……搭建一座桥梁!一座以她的平衡之力为基,连接星髓生机与玄荒死气的桥梁!引导生机之力,并非直接对抗死气,而是包裹它,渗透它,在自己的平衡之力调控下,让两者达到一种动态的、受控的平衡,甚至……尝试在平衡中,缓慢地转化那死气的性质!
这是一个走钢丝般的计划,成功率未知,风险极大。一旦失控,平衡之力无法约束,狂暴的生机与死气在姒月体内直接冲突,后果不堪设想。
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能救回姒月,又不彻底毁掉她根基的方法!
伊娜不再犹豫。她猛地改变了能量的输出方式。
那青金色的星髓生机光柱不再试图冲击死气,而是变得如同温暖的潮水,在伊娜精准的操控下,缓缓漫延,从四面八方,温柔地包裹住那些肆虐的漆黑死气。
同时,她将自身的暗金色平衡之力催动到极致,化作无数细密无比的法则之线,编织成一张巨大而复杂的网,渗透进生机与死气的交界处。这张网,并不强行阻止死气的活动,而是为其划定边界,引导流向,并不断地进行微调,确保生机与死气始终处于一种“接触但不对抗”的奇妙状态。
这无疑是一场极度消耗心神与力量的拉锯战。伊娜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身体微微颤抖,汗水浸透了衣袍。她必须时刻感知着姒月体内每一丝能量的细微变化,如同驾驭着一辆在万丈深渊边缘狂奔的马车,不能有丝毫分神和失误。
时间仿佛变得粘稠而缓慢。
石室内,只有能量流动的微弱嗡鸣,以及伊娜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苍和稷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惊扰了这至关重要的治疗。
渐渐地,奇迹开始显现。
那原本狂暴肆虐的漆黑死气,在受到星髓生机的“包裹”和平衡之力的“引导”后,虽然依旧冰冷死寂,但其侵蚀性和攻击性却明显降低了。它不再试图疯狂湮灭生机,反而像是被“安抚”了一般,开始以一种相对“温和”的方式,与周围的星髓生机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共存。
姒月身体的颤抖停止了,脸上痛苦的神色渐渐平复。她皮肤下那些漆黑的印记,颜色开始变淡,重新化为深灰色,并且不再蠕动,如同陷入了沉睡。而她心口那缕生机之光,虽然依旧微弱,却稳定了下来,并且在那青金色光流的持续注入下,极其缓慢地、但确实无疑地,开始增强!
她体内原本泾渭分明、你死我活的生与死,在这一刻,达到了一种岌岌可危、却又真实存在的平衡!
不知过了多久,伊娜终于缓缓收回了双手,苍青玉珠的光芒也内敛回去。她身体一晃,几乎脱力倒下,被眼疾手快的苍一把扶住。
她疲惫至极,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但那双暗金色的眼眸,却闪烁着无法言喻的激动与欣慰,紧紧盯着石榻上的姒月。
姒月依旧没有醒来,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生命气息依旧远弱于常人。但是,她呼吸平稳,眉宇间那片笼罩已久的死寂之气已然散去。最重要的是,她体内那原本如同定时炸弹般的玄荒死气,此刻被暂时“驯服”,与星髓生机形成了一种动态平衡。这平衡虽然脆弱,需要持续维持和巩固,但至少……她暂时脱离了即将消亡的险境,赢得了一份极其宝贵的、可能通向真正新生的时间!
伊娜看着挚友恢复平静的睡颜,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虚弱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如释重负的、极浅极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