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房内的空气灼热而粘稠，地火在坑道中不安分地扭动，发出沉闷的嘶吼。孙淼立于赤铜丹炉前，脸色却比炉火还要阴沉几分。他面前的丹炉炉壁光泽黯淡，炉盖缝隙间正丝丝缕缕地逸散出一股焦糊与药性冲突混合的怪异气味，闻之令人眉头紧锁。
又失败了。
这已是今日尝试炼制“凝碧丹”的第二次失败。此丹位列四品中阶，能小幅滋养玄脉，稳固初入玄师境的修为，在内门弟子中需求不小，炼制成功一炉，贡献点颇为可观。然而此丹对火候把控要求极高，尤其是几种辅药投入的时机与温度，差之毫厘，药性便难以完美融合，甚至相互冲突导致焦化。
孙淼自认对“凝碧丹”的炼制早已纯熟，往日成功率也能维持在五六成之间。可今日不知为何，心绪不宁，手法屡屡失准。第一次是因投入“雾隐花”时地火突然一个不自然的跳动，导致温度瞬间过高，毁了药基。这第二次，他全神贯注控火，却在投入“石髓液”时，因昨日小比惨败的憋屈和林阳那副平静面孔在脑中一闪而过的缘故，心神微微一岔，分量竟称量失误了少许！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少许，使得整个丹液体系的平衡被打破，此刻炉内怕是已凝结成一团药性混杂、色泽暗沉的废丹。
“该死！”孙淼低声咒骂，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石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石台纹丝不动，他的指节却瞬间泛红。周围的几名协助处理药材的外门弟子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不敢触其霉头。
损失材料事小，关键是面子！尤其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连续失败两次，让他感觉那些外门弟子低垂的眼帘后似乎都藏着讥讽！而这一切的根源，他都下意识地归咎于那个让他颜面尽失的林阳！
就在他胸中郁气翻腾，无处发泄之际，一个声音在一旁响起，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一丝迟疑：
“孙师兄？”
孙淼猛地转过头，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只见林阳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手中拿着一册明显年代久远的兽皮卷，脸上带着请教般的困惑神色。
又是他！孙淼看到这张脸就觉得心头火起，语气极为不善：“什么事？！没看到我正在忙吗？！”他刻意加重了“忙”字，意指炼丹失败之事，试图用气势压人。
林阳似乎被他恶劣的态度惊了一下，稍稍后退半步，但依旧举了举手中的兽皮卷，语气更加谦卑：“打扰师兄了。只是弟子近日整理丹方库旧籍，偶见一段关于‘冷焰控火法’的记述，其中提及以寒属性玄力微调地火核心，可达‘外炽内温，如臂指使’之境，用于处理‘烈阳草’、‘赤晶粉’等爆烈主材似有奇效。弟子愚钝，苦思不得其解，知师兄于控火一道造诣高深，特来请教，还望师兄不吝指点。”
他的话语清晰，态度恳切，任谁看来都是一位虚心求教的师弟。
然而，这番话听在正因控火失误而炼丹失败的孙淼耳中，却不啻于最尖锐的讽刺！“冷焰控火法”？“外炽内温，如臂指使”？还专门点名了“烈阳草”、“赤晶粉”这类他刚才就因为控火问题而处理失当的爆烈药材？
这混蛋是故意的！他一定是在旁边看到了我炼丹失败，故意挑这个时候拿这种问题来羞辱我！
孙淼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气血上涌，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死死盯着林阳，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嘲弄意味。但林阳的表情只有真诚的困惑与求知的渴望，那双眼睛清澈见底，看不出半点杂质。
“你…”孙淼喉咙滚动，想厉声呵斥让他滚开，话到嘴边却猛地卡住。
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回答不上来！
“冷焰控火法”…这个名字他隐约好像在哪本极其偏门的古籍上瞥见过一眼，但具体是什么原理、如何施展、有何妙用，他全然不知！甚至林阳描述的那“外炽内温，如臂指使”的状态，他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以寒属性玄力微调地火核心？这听起来就匪夷所思，地火狂暴，属性至阳至烈，寒属性玄力靠近就会被剧烈排斥甚至引发爆炸，如何微调？简直荒谬！
可看着林阳那副“我相信师兄你一定懂”的诚恳表情，孙淼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我不知道”这四个字。尤其是在刚刚炼丹失败，众目睽睽之下！
承认自己不懂，岂不是坐实了自己技不如人？连一个新入门师弟在古籍上看到的东西都不明白？那自己这四品丹师的脸面往哪放？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那几个外门弟子虽然低着头，但肩膀似乎微微耸动了一下。孙淼感觉他们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自己的背上。
他张了张嘴，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此…此法过于偏门，剑走偏锋，非正道所为！一味追求奇技淫巧，于丹道根基无益！你…你当以夯实基础为重，莫要好高骛远！”
这番话说的色厉内荏，毫无说服力，甚至带着一丝气急败坏的意味。
林阳闻言，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受教”兼“些许失望”的复杂表情，微微躬身：“原来如此。多谢师兄教诲，是弟子想岔了。”他语气依旧恭敬，但那种恭敬，此刻在孙淼听来，却比直接的顶撞还要令人难受。
孙淼只觉得一股恶气堵在胸口，吐不出又咽不下，憋得他几乎要爆炸。他狠狠瞪了林阳一眼，猛地一挥袖袍，带起一股热风：“知道就好！还不快去忙你的事！少在这里碍眼！”
“是。”林阳再次躬身，态度无可挑剔，然后才拿着那册兽皮卷，缓步退开，走向那堆尚未清洗完毕的丹炉，仿佛真的只是来请教了一个问题，并得到了师兄的“指点”。
孙淼看着他的背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感觉自己刚才像是一拳打在了空处，反而闪了自己的腰。对方轻飘飘一句话，就让他狼狈不堪，暴露了自己的无知与失态！
“冷焰控火法…”他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个词，一股强烈的屈辱感和更深的嫉恨翻涌而上。这小子，肯定是在藏经阁看了几本破书就来卖弄！走了狗屎运的家伙！
他再也无心继续炼丹，铁青着脸，粗暴地打开丹炉，将里面那团焦黑的废丹挖出，狠狠摔进废料桶，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吓得周围弟子浑身一颤。
“收拾干净！”他对着弟子们怒吼一声，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丹房，背影充满了压抑的怒火。
而另一边，林阳已经拿起一尊沾满黑紫色药垢的丹炉，开始专注地清洗。他的面色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场暗藏机锋的短暂交锋从未发生。
只是在他低垂的眼眸深处，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冷嘲，如冰晶般一闪而过。
敲打一根绷得过紧的弦，无需重锤，只需轻轻一拨，其自身便会发出刺耳的噪音，甚至崩断。
孙淼这根弦，看来比他预想的，还要绷得更紧一些。
他拿起刷子，蘸上特制的药液，开始仔细刷洗炉壁内一处极其顽固的凝结物。动作不疾不徐，沉稳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