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滞了。
灼热的硫磺气息被浓重的血腥味彻底吞噬,沉甸甸地压在峡谷的每一寸空间。碎裂的岩石棱角上挂着暗红的血珠,缓缓滴落,在死寂中发出单调而令人心悸的“嗒…嗒…”声。几件淬毒的残破兵器斜插在泥泞的地面或石缝里,刃口幽蓝的毒芒黯淡,如同垂死毒蛇最后冰冷的凝视。独眼首领庞大的身躯已彻底沉入那翻涌后又归于死寂的泥沼,只留下边缘几缕缓缓扩散的暗红血丝,以及几片被腐蚀出破洞的皮甲碎片,无声地诉说着一个玄师三阶强者的消亡。
苏沐月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崖壁,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仅凭一股意志强撑着才没有滑倒。左肩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麻木后的锐痛,鲜血浸透了冰蓝色的劲装,沿着她垂落的手臂,从指尖滴落,在脚下汇聚成一小滩刺目的暗红。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的意识,视野边缘阵阵发黑,耳边是自己粗重而紊乱的喘息,还有擂鼓般的心跳。
然而,这一切生理上的痛苦,都被另一种更庞大、更猛烈的冲击死死压制。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锁链钉死,死死地锁在不远处那个身影上。
林阳。
那个身影,正缓缓从泥沼边缘直起身。他随手抹去嘴角一丝殷红的血迹——那是强行催动秘法、操控双阵带来的反噬。玄士九阶的气息如同退潮的海水,迅速收敛、平复,最终归于沉寂,再次变得如同深潭,不起波澜。他身上那件普通的青衫在刚才的激斗与能量风暴中多处破损,沾染了尘土与暗色的血污,显得狼狈不堪。然而,他站立的姿态,却带着一种山岳般的沉稳。
强烈的反差感,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击着苏沐月冰封的心湖!
“废物”——这个烙印在她认知深处、几乎成为定论的标签,在此刻被彻底击得粉碎!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幅幅画面:
? 通道幽暗,他瑟缩在角落,面对她冰冷质问时“苍白惊慌”的脸,那套“运气好捡到黑风寨遗物”的说辞。
? 宫殿广场混乱边缘,他“茫然无措”地混在人群中,像一只误入猛兽领地的小兽。
? 主殿侧门跌撞“逃出”,高举着“废炉”,气喘吁吁、语无伦次地喊着“阵法反噬”,将烫手山芋塞给她时的“惶恐”与“讨好”。
虚假!全都是精心编织的假象!
而真实的画面,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反复轰击着她的神经:
? 力量的真实:玄士九阶的磅礴气势轰然爆发,如同沉睡的巨龙惊醒,瞬间压过玄师三阶的狂暴,只为挡在她身前!那绝非伪装,是货真价实、接近圆满的力量!
? 智谋的深藏:鬼魅般的身法在数十名凶徒和玄师追杀下穿梭自如,每一次看似狼狈的闪避都暗含算计,每一次“无意”的触碰都引导着敌人自相残杀!那不是运气,是洞悉全局、操控人心的可怕心智!戏耍玄师,如同猫戏老鼠!
? 杀伐的果决:双阵叠加,引动地脉!那精准刺向咽喉、凝聚着冰寒魂力的一指!冷酷、高效、一击毙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没有丝毫怜悯犹豫!那眼神,平静得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扮猪吃虎!
这才是真正的扮猪吃虎!扮得如此彻底!如此完美!骗过了所有人!包括她苏沐月!
骄傲?她曾引以为傲的玄师一阶巅峰修为,在对方那玄士九阶却足以越阶反杀的战力面前,显得如此可笑!眼光?她一直视他为苏家联姻的耻辱、需要清除的污点,结果对方却是一个隐藏如此之深、智勇双全的妖孽!
被欺骗的羞恼如同毒藤缠绕心脏,带来阵阵刺痛。但更多的,是一种认知被彻底颠覆的茫然与震撼!如同她脚下坚实的大地骤然崩塌,坠入无底深渊!
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姗姗来迟,却带着劫难本身留下的冰冷寒意。若非他隐藏的实力,若非他那惊世骇俗的反杀……她不敢想象自己此刻的结局。那淬毒的骨锤、蚀魂的黑芒……任何一个,都足以让她香消玉殒。
然而,这庆幸并未带来丝毫暖意,反而让她感到更加冰冷。她看着林阳平静地整理着破损的衣衫,动作从容,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越阶反杀,不过是拂去肩上的一片落叶。
他到底是谁?
这个疑问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塞满了苏沐月的脑海,压过了所有的疼痛与眩晕。青阳城林家的“废物”?这个身份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潜入秘境,目标明确地夺取那神秘的玉片和残魂,他精通阵法、魂术,身法诡异,战斗智慧卓绝……他隐藏实力,甘愿背负骂名,在青阳城那潭浑水中扮演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所求为何?那玉片上的“迷雾沼泽”指向何方?那识海中微弱却本质极高的“玄帝残魂”,又蕴含着怎样的秘密?“帝陨…道反…秘录传承…”这些破碎的信息,预示着什么?
每一个疑问都重若千钧,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她看着林阳,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相识已久的“未婚夫”,变得无比陌生,深不可测!那平静的外表下,仿佛潜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深渊。一丝寒意,不由自主地从脊椎蔓延开来。
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也悄然在冰封的心湖深处,漾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那是在绝对力量与智慧面前,生命本能产生的、混杂着敬畏与好奇的微妙情绪。
林阳终于整理好衣衫,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苏沐月。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峡谷死寂,血腥弥漫。
没有言语。
苏沐月冰蓝的瞳孔里,翻腾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极致的震撼、认知崩塌的茫然、被欺骗的羞恼、劫后的冰冷、探究的渴望、以及那深不见底的寒意……种种情绪交织翻滚,最终凝固成一种极其复杂的凝视,死死地锁在林阳脸上,仿佛要穿透他那平静的表象,看清隐藏的一切。
林阳迎着她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胜利者的得意,也没有刻意的冷漠。他只是轻轻耸了耸肩,嘴角扯出一个极其细微、带着些许无奈的弧度。那表情似乎在说:“你看,我也不想这样,但没办法。” 简单的一个动作,将他“扮猪”的不得已和此刻暴露后的坦然,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无声的回应,比任何解释都更有力量,也更让苏沐月心绪翻腾!
就在这时,林阳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并非因为苏沐月的目光,而是识海深处传来的极其微弱的波动。那道刚刚融入的玄帝残魂,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传递的信息破碎不堪,却带着一股亘古的苍凉与悲怆:
“帝陨…道反…秘…录…承…传……”
破碎的字眼如同惊鸿一瞥,瞬间隐没,只留下一个清晰的地名烙印在感知中——迷雾沼泽!
下一个目标,明确了。但此刻,并非探究之时。
林阳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峡谷,血腥味浓烈得刺鼻。他收敛心神,看向依旧背靠崖壁、脸色苍白如纸的苏沐月,打破了沉默,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此地不宜久留,血腥味太重。”
苏沐月猛地从翻腾的思绪中被拉回现实。身体的剧痛和虚弱感再次清晰起来。她紧抿着苍白的嘴唇,没有回应林阳的话,而是咬着牙,试图用右手拄着冰蓝长剑,强撑着站直身体,迈步离开。
“哼……”左肩的伤口被剧烈牵动,剧痛让她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晃,眼前彻底一黑,冰蓝长剑脱手,“铛啷”一声掉落在碎石上,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
预想中撞击冰冷地面的疼痛并未传来。
一只沉稳有力的手臂及时伸出,稳稳地扶住了她未曾受伤的右臂。力道很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固感,瞬间止住了她下坠的趋势。
苏沐月身体一僵。那只手传来的温度透过衣料,清晰而陌生。她从未与任何男子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强烈的排斥感让她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但林阳的手如同铁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同时,一股淡淡的、如同雨后青草混合着阳光晒过岩石的气息,悄然钻入她的鼻端。这陌生的气息,奇异地让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莫名地松弛了一丝。
“别逞强。”林阳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却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你伤得不轻,失血过多。尽快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处理伤口。”
他的目光落在她左肩那被血浸透的衣料上,又迅速移开,看向峡谷出口的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峡谷深处,地脉能量因之前的阵法引动而残留着细微的紊乱波动,如同平静水面下的暗流。远处,似乎还传来几声不知名妖兽被血腥吸引而发出的低沉嘶吼。
危险,并未真正远离。
苏沐月紧抿着唇,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支撑力道和那不容挣脱的强势,最终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微微颤动,遮掩住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她任由林阳半扶半架着,两人一瘸一拐,沉默地踏过满地的碎石与血污,朝着峡谷外那片相对安全的昏暗天光走去。
每一步,都牵动着苏沐月的伤口,也牵动着她的心绪。
身后,峡谷死寂如坟场,唯有那泥沼表面偶尔冒起的一个血泡破裂的轻响,如同为这场血腥的伏击与惊世的反杀,画上了一个沉重而血腥的休止符。空气中残留的杀意、血腥、硫磺与地脉能量的混乱气息交织在一起,久久不散,见证着玄师之陨,也见证着名为“林阳”的“废物”假面,在苏沐月心中,彻底崩碎成齑粉。无声的惊雷,在她心湖炸响,余波回荡,再难平息。而前路,迷雾沼泽的阴影,已悄然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