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内死寂如坟，唯有林震天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梁柱间撕扯。苏明哲那句“癞蛤蟆”的余音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在林家摇摇欲坠的门楣上，也扎在林阳死死揪住爷爷袍角的手背上——那手背青筋毕露，指甲几乎要嵌进粗布纤维里，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森白。林阳整个人缩在林震天高大却佝偻的身影投下的那片狭小阴影中，身体筛糠似的抖，单薄的肩膀一下下撞击着老人嶙峋的脊骨，发出沉闷的轻响。他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涣散的眼珠里盛满了货真价实的惊恐，仿佛苏明哲那根几乎戳到鼻尖的手指不是羞辱的象征，而是一柄随时能洞穿他咽喉的利剑。“爷爷……爷爷我怕……”他喉间挤出破碎的呜咽，带着浓重的、少年人特有的惊惶哭腔，每一个颤抖的音节都像小锤敲打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将“废物”二字烙得更深。苏正雄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他端起茶盏，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瓷壁，那姿态优雅从容，仿佛眼前这场羞辱并非他默许，而是儿子年少气盛不懂事的结果。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打圆场，将那虚伪的“歉意”与“无奈”演绎得更完美，彻底碾碎林家最后一点尊严——
“苏……苏大少……”一个细弱蚊蚋、带着哭腔的声音，却突兀地从林震天袍袖的阴影里钻了出来，怯生生地打断了苏正雄酝酿好的说辞。林阳似乎被自己的胆大妄为吓住了，猛地又往爷爷身后缩了缩，只露出半张苍白惊恐的脸，眼神像受惊的兔子般飞快地扫过苏明哲铁青的面孔，又触电似的缩回。“您……您说得对！太对了！”他突然拔高了调门，声音尖利得有些破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自暴自弃，“我昨儿个在河边照水影儿，里头那人模狗样的，跟沐月小姐站一块儿，可不就是癞蛤蟆蹲天鹅边上嘛！脏了您的眼，是我的罪过！”他语速极快，像竹筒倒豆子，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市井俚语的油滑腔调，配合着脸上夸张的、近乎谄媚的赔笑，活脱脱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嘴脸。苏明哲鼻孔里喷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下巴抬得更高，眼中鄙夷几乎凝成实质。林阳仿佛没看见，或者说看见了反而更来劲，他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动作幅度之大，差点从林震天身后踉跄出来。“可这能怪我吗？”他话锋陡转，声音陡然压低了几分，却刚好让整个厅堂听得清清楚楚，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混杂着“委屈”和“讨好”的复杂表情，“要怪就怪当年定亲的老祖宗眼神不好！您二位说——”他目光飞快扫过苏明哲身后那群憋着笑的苏家子弟，又落回苏明哲脸上，“老祖宗要是知道苏家如今攀了高枝，成了云州大族，我林家败落得连耗子都嫌弃，还能把天鹅往癞蛤蟆嘴里塞？这不是存心恶心苏家，给苏家列祖列宗脸上抹黑嘛！”
“轰——”死寂的厅堂里，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苏家年轻子弟中有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意识到场合不对，赶紧死死捂住嘴，肩膀却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几个年长的苏家长老，脸上那层虚伪的悲悯瞬间凝固，眼神变得阴鸷。林阳这话太毒了！表面上是自轻自贱，把自己踩进泥里反复摩擦，可字字句句都在往苏家心窝子上捅刀子——点破了苏家忘恩负义、攀附云州高枝的实质；撕开了苏家如今势大、林家衰败的赤裸现实；更恶毒的是，他将苏家如今的地位与林家昔日的恩情对立起来，暗示苏家先祖若泉下有知，看到子孙如此行径，怕是要气得棺材板都压不住！这哪里是认怂？这是裹着“废物”外衣的诛心之刀！
“林阳！你找死！”苏明哲那张俊朗的脸瞬间扭曲变形，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羞怒的火焰“腾”地烧穿了他的理智，玄士五阶的斗气再也压制不住，轰然爆发！淡黄色的气流如同实质的火焰缠绕在他周身，厅堂内温度骤升，空气被灼烧得扭曲，沉重的紫檀木桌椅在这股威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林阳，那眼神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一个玄徒三阶的垃圾，也敢编排我苏家先祖？！今日不废了你，我苏明哲名字倒过来写！”狂暴的斗气裹挟着劲风，吹得林阳额前散乱的碎发狂舞，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绸袍猎猎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撕成碎片。林阳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意彻底吓破了胆，发出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尖叫：“爷爷救命啊！”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兔子，手脚并用地往林震天身后更深处钻去，动作笨拙滑稽，像只被沸水烫到的螃蟹。他死死抱住爷爷的腰，脸埋在那件带着陈旧气息的袍子里，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嘴里语无伦次地哭嚎：“爷爷！他要杀我！苏大少要杀我！我好怕！救命啊！呜呜呜……”
林震天枯瘦的身躯在林阳的拖拽下微微晃动，老人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暴怒的苏明哲，又艰难地转向端坐主位、面无表情的苏正雄。那目光里有滔天的怒火，有被背叛的锥心之痛，更有一种英雄迟暮、无力庇护至亲的深重悲凉与绝望。他想怒斥，想用最后的气力维护孙子和林家的尊严，可喉头滚动，发出的只是更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福伯慌忙上前搀扶，却被老人用颤抖的手推开，他佝偻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哪怕枪尖已锈迹斑斑。苏正雄终于放下了茶盏，发出一声恰到好处的叹息，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奈”和“歉意”，仿佛苏明哲的暴怒完全出乎他的预料。“明哲！放肆！林老哥面前，岂容你如此无礼！”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家之主的威严，目光却并未真正落在林震天身上，而是扫过那些强忍笑意的苏家子弟，最后落回林阳那抖得不成样子的身影上，“贤侄年幼无知，言语或有冒犯，你身为兄长，更应宽宏大量才是！”这看似斥责的话语，却巧妙地给林阳定了性——“年幼无知”、“言语冒犯”，轻飘飘地将一场恶毒的诛心之言定性为小孩子的口无遮拦。更是点出“兄长”身份，暗示苏明哲出手教训“不懂事”的弟弟，合情合理！
“父亲！”苏明哲像是得到了某种默许的信号，声音更加高亢，带着被压抑的狂怒，“这等废物，活着就是给沐月妹妹，给整个苏家抹黑！今日若不给他点教训，他日还不知要如何败坏我苏家名声！恳请父亲允我出手，替林家‘管教管教’这个不成器的东西！”他刻意加重了“管教”二字，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子，刮过林阳露在袍袖外那截苍白脆弱的脖颈。厅堂内气氛瞬间紧绷如满弓之弦。苏家长老们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显然是默许了苏明哲的要求。林震天胸膛剧烈起伏，枯瘦的手死死攥着拐杖，指节捏得发白，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下。他知道，今日这“切磋”，是躲不过去了！苏家不仅要退婚，还要踩着林阳的骨头，彻底碾碎林家最后一点颜面！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老人。
就在这时，那团死死缩在爷爷背后的“废物”林阳，似乎被苏明哲那句“管教”彻底吓破了胆，竟猛地从林震天身后探出半个脑袋，脸上涕泪横流，惊恐万状，嘴里却像吓傻了般又蹦出一句：“管……管教？苏大少好威风！打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是不是特显您本事？沐月小姐是天鹅，我就是池塘里的一条泥鳅，您犯得着跟我这泥鳅较劲？赢了也胜之不武，传出去……传出去怕是有损您苏家麒麟子的威名啊！”他声音抖得厉害，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透着小人物面对强权时的恐惧和卑微，可偏偏句句都像精准的钢针，狠狠扎在苏明哲最敏感的自尊心上——你苏明哲以玄士五阶之尊，欺负一个玄徒三阶的废物，算什么本事？传出去，只会让人笑话你苏家少主气量狭小，恃强凌弱！苏明哲的脸由红转紫，再由紫转黑，额头青筋暴跳如蚯蚓，胸中的怒火彻底炸裂！理智的弦彻底崩断！“放屁！本少爷今天就让你这泥鳅变成死鱼！”他怒吼一声，狂暴的斗气喷薄而出，震得地面微尘四起，“林老爷子！您也听见了！非是明哲无礼，实是贵府贤侄太过‘顽劣’！今日这场‘切磋’，势在必行！还请移步演武场！”他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最后几个字，目光如毒蛇般锁定林阳，再不容任何质疑。林阳像是被这最后通牒彻底击垮，发出一声短促的抽噎，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坐在林震天脚边，脸埋在双膝之间，肩膀剧烈耸动，仿佛只剩下绝望的哭泣。无人看见的角度，那张被恐惧覆盖的脸上，嘴角极其短暂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快如幻觉。袖中，左手食指与中指悄然并拢，一丝微不可查、比发丝更细的神魂之力在指尖无声凝聚，冰冷如针尖，遥遥锁定了苏明哲因暴怒而剧烈起伏的胸口膻中穴——那是玄士境斗气运转的一个关键节点。爷爷袍袖的阴影里，那双刚刚还盛满惊恐泪水的眼睛，此刻只剩一片沉冷的锐利，如同暗夜中悄然磨砺的刀锋。苏明哲……演武场，小爷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