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国公府,清风小筑。
往日里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的雅致小院,此刻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苦涩的药草气息,压抑得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秋诚静静地躺在那张他睡了十数年的大床之上,双目紧闭,人事不知。
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笑意的清俊脸庞,此刻早已是褪去了所有的血色,呈现出一种如同金纸般的蜡黄,只有那两片薄唇还残留着一丝诡异的暗紫色。
床边,秋桃溪早已哭得双眼红肿,几近虚脱,正死死地抓着哥哥那异常冰凉的手,用带着浓浓哭腔的沙哑声音一声又一声无意识地呼唤着。
“哥哥......哥哥你醒醒啊......”
而在她的身后,陆宜蘅一动不动地端坐于椅上。
她的背脊依旧是挺得笔直,那张总是端庄威严的脸上也看不出半分的失态。
可她那双只剩下了一片空洞与麻木的凤目,却将她心中濒临崩溃的绝望给出卖得一干二净。
陆宜蘅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床榻之旁那位已经为秋诚诊治了近半个时辰的张郎中,一言不发。
张郎中是京城之内德高望重的杏林圣手,陆宜蘅只有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许久,那白发苍苍的老郎中才终于缓缓地站起身来。
他看着陆宜蘅,那张充满了慈悲之色的脸上,此刻却写满了为难与无力。
“夫人,”他缓缓地开口,那声音充满了疲惫,“世子他......他身上所受的外伤,并不严重。”
“如今之所以会昏迷不醒,乃是因为中了毒。”
张郎中缓缓地摇了摇头,那双看过了无数疑难杂症的浑浊老眼里,竟然流露出了一丝惊骇。
“这毒......老夫行医五十载,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此毒极为凶猛。寻常人若是中了,怕是定然会顷刻之间便七窍流血,当场殒命。”
“世子爷他......吉人自有天相,竟是硬生生地凭着自己那股深厚的内力,强行地护住了心脉,保住了一条性命。”
“只是......”张郎中看着陆宜蘅,终究还是不忍地将残酷的真相给说了出来,“只是,恐怕,也只能护得......顶多三日。”
“若是再为延误,只怕......只怕便是大罗神仙亲至,也回天乏术了......”
陆宜蘅听不得他这般扭扭捏捏的话。
她猛地站起身来,那双空洞的凤目之中,又燃烧起了一丝疯狂的希冀。
“老先生,”她看着张郎中,有些失态道,“我不管那是什么毒!我只要你救他!”
“报酬不是问题!”
那老郎中看着陆宜蘅,却是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夫人......非是老夫不愿尽力。”他苦涩地说道,“只是,此毒实在是太过凶悍霸道。早已是侵入了世子爷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老夫能力有限,便是只能开些寻常的固本培元之药,怕也不会有半分的效果......”
......
送走了那位同样束手无策的老郎中,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矫健身影便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房中。
他“噗通”一声便跪伏于地,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主母的脸。
这人便是昨夜那群国公府暗卫的首领。
“夫人,”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羞愧与自责,“属下办事不力,未能护得世子周全!请夫人责罚!”
他心中更是充满了懊悔。
月绫首领才刚刚离去,自己新作了这暗卫首领,便出了这般天大的事情!
自己实在是无言以对主子!
陆宜蘅看着他,凤目之中瞬间便燃烧起了滔天的怒火。
“我便是将你们全都给乱棍打死,全都给砍了!难道诚儿他就能好转过来吗?!”
那侍卫被她说得羞愧不已,将头垂得更低了,无话可说。
陆宜蘅看着他,那股子滔天的怒火,却又在瞬间化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们之前说,”她缓缓地问道,“诚儿他,是为了你们,才将那些刺客给引走的?”
那暗卫连忙是答道:“正是!当时,我等早已是渐渐不敌。是世子爷他,为了换得我等一条生路,才主动地挑衅那些刺客,将他们都给引走了......”
“我们......我们本想追过去相救,却又被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迷烟给迷倒了。竟是连半分的忙,都未能帮上......”
陆宜蘅静静地听着。
许久,她才缓缓地摆了摆手。
“既然,是诚儿他亲自救下的你们。”
“我若是转过头去,便将你们都给砍了。那岂不是让诚儿的一番努力都成了徒劳?”
“你们若是心中还怀着半分的感激......”
“那便自去为他祈福吧!”
......
待那侍卫也退下之后,整个房间之内便只剩下了陆宜蘅与秋桃溪母女二人。
陆宜蘅那根早已是紧绷到了极致的弦,终于“啪”的一声,彻底地断了。
她失魂落魄地瘫倒在了椅子上。
听着耳边小女儿痛苦的哭声,那张总是端庄威严的脸上,终于布满了属于一个普通母亲的无助的泪水。
“都怪我......”陆宜蘅不住地喃喃自语着,“都怪我......”
“我若是能再多安排一些侍卫......”
“我若是能将他给死死地拘在这府里,不让他出去......”
“我若是没有将月绫那丫头给调走......”
“若是......若是我没有为了自己那点可笑的虚荣心,非要将诚儿他给带去那什么红枫诗会......”
“他便不会结识那个三皇子。”
“便不会,有今日了......”
陆宜蘅终于意识到,那个平日里经常会惹自己生气,却又总能在不经意间给自己带来无数惊喜与感动的少年。
在自己的心里,究竟占着何等重要的地位。
她之前曾跟秋诚说自己近来信佛,其实只会随口说的而已。
但今日,陆宜蘅第一次对着那虚无缥缈的满天神佛,低下了自己那颗高傲的头颅。
她双手合十,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哀求。
“求求您了......”
“求求您,让诚儿他早早地恢复吧。”
“就像......就像六年前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