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兰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他不愿意也无妨。”他语气淡漠,金色的瞳孔里却掠过冰冷的光,“陛下一周之后便会正式下旨。难道他卡修斯,还敢公然违抗陛下的命令?”
他原本尚存一丝顾忌,念及姜袅袅与卡修斯同属一个家族。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行事不愿过于激烈。
但卡修斯将姜袅袅藏得如此之深,让他饱受相思之苦,这段时日的焦灼与等待早已耗尽了霍兰所剩无几的耐心。
他不想再与卡修斯进行无谓的拉锯。
所以,他直接请得了陛下的旨意。
陆砜闻言,挑了挑眉,看向霍兰的眼神带着几分讥诮。“你以为他不敢?”他反问,语气轻飘飘的,却戳中了问题的核心。
陆砜心知肚明,霍兰能请动陛下下旨,必然是已经禀明了姜袅袅怀孕的事实,并且,多半刻意淡化了卡修斯可能存在的激烈反对。
以他对卡修斯的了解,那个人会不会做出抗旨不尊的疯狂举动,还真是一个未知数。
霍兰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声音沉稳:“不会的。他身后还有偌大的家族,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可能为了袅袅一人,赌上整个家族的前程与安危。”
然而,这番话出口,连霍兰自己心底都存着一丝不确定。
他们两人都无法真正断定,那个对姜袅袅执念深重的卡修斯,在极端的刺激下,是否真的还会保持理智,将家族利益置于他对姜袅袅的私欲之上。
姜袅袅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入耳中。
瞬间明了,霍兰与陆砜已然联手,
她垂下浓密的眼睫,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既没有出言为卡修斯辩解,也没有对此表露任何态度。
*
夜色渐深,霍兰终于将死皮赖脸、试图寻各种借口留下的陆砜请了出去。
关上门,寝殿内恢复了只属于两人的宁静。
他转身回到内室,看着安静坐在床边的姜袅袅,冷硬的面部线条在柔和的光线下变得异常柔和。
他走到她身边,没有唤仆人,而是俯身,亲自将她稳稳地抱了起来,走向浴间。
“带我的袅袅去洗香香。”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宠溺。
整个过程,霍兰的动作都极尽轻柔与耐心。
水温被他调试得恰到好处,他挽起袖子,亲力亲为,小心地避开水流直接冲击她微隆的腹部,指尖穿梭在她柔软的发丝间,带着珍视的力道,细致地揉搓出泡沫。
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
全部收拾妥当,他用宽大柔软的浴巾将她包裹住,吸干水分,再为她换上舒适干净的睡裙。
自始至终,他的眼神都专注地落在她身上,那里面翻涌着深沉的爱意。
尽管体内属于Alpha的本能正在喧嚣,对眼前这具散发着清甜香气,愈发莹润动人的身体充满了渴望,但霍兰的目光在她腹部停留片刻后,所有的躁动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全然的克制与怜惜。
他克己复礼,安分守己地将已经变得香香软软的姜袅袅轻轻抱回宽大的床上,以舒适的姿势躺好。
随后,他自己也躺了上去,伸长手臂,将她温柔而不失占有欲地揽入怀中,让她枕着自己的臂弯,紧密相贴。
“睡吧。”他在她发间落下一个轻吻,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满足的喟叹。
此刻,帝国太子的所有锋芒都悄然敛去,他只是她身边一个温柔而忠诚的普通男人。
*
夜色如墨,深沉地笼罩着那座小洋楼。
卡修斯独自一人坐在空旷客厅的沙发里,背脊挺直,却难掩深切的疲惫。
指间夹着的烟已经燃了半截,烟灰簌簌落下,他却毫无所觉。
刚刚与祖父的激烈争执仍在脑中回响。
身体的疲累远不及心中的空茫。
这栋房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还残留着姜袅袅的气息,沙发上仿佛还有她依偎过的痕迹,空气里也似乎隐隐萦绕着她身上那股独特的清甜。
没有她在身边,夜晚变得格外漫长而难熬,睡眠成了一种奢望。
他习惯了拥着她入眠,习惯了在她清浅的呼吸声中获得安宁,如今怀抱空空,只剩下冰冷的寂静。
他明明毫无睡意,清醒地承受着这份蚀骨的思念。
可不知为何,或许是精神过度消耗后的自我保护,或许是潜意识里太过渴望,他的意识还是不受控制地逐渐模糊,沉沉地坠入了一片迷雾般的梦境之中。
意识清晰地映照出自身的状态,卡修斯无比清醒地知道,自己正身处梦境。
梦里的场景,是他为她精心打造的白玫瑰花园。
风和日丽,阳光倾泻在无瑕的花瓣上,也笼罩着那个安静坐在花的身影。姜袅袅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裙,微微低着头,露出纤细的脖颈,像是迷失在花丛中的精灵,纯洁易碎,她周身的清甜香气,混合着白玫瑰的冷香,在这虚幻的梦境中显得如此真实,如此诱人。
她就那样乖乖地坐着,仿佛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卡修斯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快步上前,一把将那温软身躯紧紧拥入怀中。
真实的触感与虚幻的香气交织,让他发出一声满足又痛苦的喟叹。
“袅袅,”他将脸埋在她颈窝,贪婪地呼吸着那令他心神摇曳的芬芳,声音低沉而充满了偏执的占有欲,“别怕,哥哥在这里。再等等,哥哥很快就能把你从他身边带回来了。”
在他构建的认知世界里,姜袅袅永远是那个不谙世事,单纯可怜,被霍兰欺骗蛊惑的受害者,需要他的庇护和拯救。
即便是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梦境里,他首要的念头,依旧是哄着她,安抚她,将她牢牢圈定在自己的领域之内。
他沉醉地嗅着梦中这缕熟悉又令他疯狂的香气,试图用这虚幻的慰藉,稍稍缓解那啃噬着他心脏的,名为思念的毒药。
这梦境是他唯一的喘息之机,是他阴暗内心世界里,涌动的是深沉,不容任何人染指的疯狂执念。
姜袅袅缓缓回过头来,仰起那张瓷白的小脸望向卡修斯。她微微歪着头,眼神娇憨而依赖,那纯粹又无辜的美态,让卡修斯觉得自己的心融化成一滩春水。
他正欲再开口,说些安抚的,保证的话语,将这个梦境编织得更加完美无瑕。
姜袅袅却突然轻声开口了,声音软糯,却劈开了他精心维持的假象:
“哥哥,”她怯生生地,却又带着天真无邪的残忍,“我喜欢他们。”
卡修斯整个人骤然僵住,怀抱不自觉地收紧,勒得姜袅袅微微蹙起了秀气的眉。
“……他们?”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像是暴风雨前压抑的雷鸣,那双深邃的灰眸瞬间沉黯,里面翻涌起骇人的风暴。
他难以置信,明明是在他自己的梦里,这个由他绝对掌控的精神领域,为什么他塑造出来的袅袅,还会说出如此忤逆他心意,让他痛彻心扉的话?
姜袅袅被他骤然改变的气势吓到,瑟缩了一下,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水汽,愈发显得楚楚可怜,娇弱得让人想将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窥见。
卡修斯不明白,也无法接受。
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极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手背上青筋虬结。
一股毁灭一切的暴怒冲上头顶,眼底瞬间爬满了骇人的猩红血色。
“唔……”
原本梦境中风和日丽,玫瑰飘香的静谧花园,因为主人剧烈波动的情绪,骤然变色!
狂风毫无预兆地呼啸而起,卷起漫天飞舞的白色花瓣和尘土,天色暗沉如墨。
强烈的气流吹乱了姜袅袅乌黑的长发,几缕柔软的发丝被风挟带着,拂过卡修斯紧绷的脸颊,带来细微的,却如同烈火燎原般的痒意。
这触感如此真实,却更像是嘲讽,提醒着他,即便是在梦中,他也无法完全掌控她的意志,无法抹去别人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卡修斯的声音像是从深渊里挤出来,他死死盯着怀中的人,那双灰眸深处翻涌着骇人的猩红:
“袅袅你刚刚说什么?”他几乎是在逼问,“除了霍兰,还有其他人?”
他的神情间已然染上些许疯狂的痕迹,额角青筋跳动,原本俊朗的面容因这极致的妒恨而显得有些扭曲。
“是谁?”他猛地逼近,鼻尖几乎要触到她的,灼热而混乱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声音陡然拔高,“是陆家那个小子是不是?!”
是了,他早该想到!
奥罗拉解除婚约那天,就是陆砜送袅袅回来,甚至还当着全家人的面那般维护她,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都成了证据。
他看着姜袅袅那副纯然无害,娇柔易碎的模样,暴怒与恐慌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猛地摇晃了她一下,试图从那双眼眸里找到被迫的痕迹:
“是不是他强迫你的?是不是他勾引了你?”
他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急促,如同困兽最后的挣扎。
环抱着她的手臂肌肉紧绷,力道失控地收紧,几乎要将那纤细的腰肢折断。
姜袅袅在他失控的力道下发出一声细弱的呜咽,泪水盈满了眼眶,却更显得那双眸子清澈见底,娇美的脸上满是无所适从的慌乱,像一朵在暴风雨中无助摇曳的花朵,纯洁美丽,却正承受着不该由她承受的风暴。
梦境中的风暴因主人沸腾的杀意而愈发狂烈,呼啸的狂风。
卡修斯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已不再是简单的压迫感,而是化作了冰冷刺骨的杀意,在梦境空间中四散激荡。
那股他一直以来在姜袅袅面前极力克制,混杂着硝烟与血腥的信息素,此刻再也无法抑制,浓烈地弥漫开来,越来越呛人,几乎要凝结了周围的空气。
姜袅袅被他紧紧禁锢在怀中,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令人胆寒的失控。
S级Alpha基因中那些被文明社会规则所约束的,黑暗的弊端,在他身上显露无疑。
阴晴不定,暴戾无常,
那潜藏在血脉深处对掠夺和占有的极端偏执,以及对一切觊觎其所有物的存在的毁灭欲,正伴随着这呛人的硝烟信息素,赤裸裸地昭示着其嗜血成性的本质。
姜袅袅纤长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细碎的泪珠,她可怜兮兮地眨了眨眼,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如同浸在水中的钻石,清澈得能倒映出卡修斯此刻骇人的模样。
她微微仰着苍白的小脸,娇嫩的唇瓣无助地翕动,带着令人心碎的颤音,轻轻唤了一声:
“哥哥……”
伴随着这声呼唤,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光滑的脸颊滚落,砸在卡修斯的手背上,带着灼人的温度。
奇迹般地,就在这滴眼泪落下的瞬间,梦境中那狂啸的风暴被骤然抚平,乌云散尽,天空瞬间放晴,恢复了之前玫瑰花园的宁静与美好。
而方才还如同被触怒逆鳞,杀意沸腾如同疯犬的卡修斯,也像是被这滴眼泪瞬间净化。
他眼底骇人的猩红与周身呛人的硝烟味如潮水般褪去,脸上的阴霾与躁郁一扫而空。他仿佛瞬间换了一个人,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动作轻柔。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蛊惑般的希冀,重复着那个能让他获得安宁的答案:
“袅袅最喜欢哥哥了,对不对?”
姜袅袅委屈巴巴地抿着唇,带着哭过后的鼻音,顺从地,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个微小的动作,让卡修斯紧绷的神色彻底缓和下来,脑海中那些要将霍兰和陆砜撕碎的暴戾想法,在这一刻被彻底抛诸脑后,烟消云散。
什么都比不上她的眼泪。
什么都比不上她的开心。
只要她还能在他怀中,用这双纯净的眼睛看着他,依赖地叫他哥哥,愿意承认最喜欢他。
那么,其他的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