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室幽深,岁月静淌。
虽曾在小世界中也有孩子,但有人帮她,姜袅袅何曾真正亲手操持过这般琐碎细致的抚育之事。
如今,她却将全副身心都系在了这一个小小的婴孩身上。
这于她,是一段陌生的体验。
这方隐秘的天地里,没有旁人,唯有她与小小的皇子日夜相伴。
她为他哺育,感受那柔软的小嘴依赖地吮吸,她以温暖的巾帕为他擦拭,她将他搂在怀中,轻哼着小曲,哄他入眠。
许是因这日夜不离的亲近,婴孩似乎真的将她视作了最依赖的至亲。
他清澈的眼眸总会追随着她的身影,一旦不见,那粉嫩的小嘴便委屈地一瘪,发出咿咿呀呀的找寻声。
他日渐一日地粘着姜袅袅,仿佛她是他的整个世界。
姜袅袅低眸看着怀中这全然信赖她的小生命,一母性的温柔自心底最柔软处潺潺流出,浸润了她整个人的神态。
地室光线昏朦,却柔和地勾勒出她低垂的侧脸,几缕青丝松散地垂落鬓边,更添几分婉约。
因着哺乳,她的身体自然散发出一种温软甜暖的乳香,混合着她身上气息,形成一种独特而安宁的香气,萦绕在婴孩的鼻尖,成了他辨认“母亲”最可靠的气息。
她常常怜爱地轻拍着孩子的背脊,唇角噙着温柔的笑。
*
“阿满!你又偷偷跑出去!”
一声带着焦急与薄怒的轻唤在地室中响起。
自从小皇子开始记事以来,那位尊贵的皇后便再未踏足过此地,甚至连一个正式的名字也未曾赐予他。姜袅袅心有不忍,便私下给他起了这个小名,阿满。
寄托着她最简单却也最深的祝愿,愿这个被藏于暗处的孩子,一生能得圆满。
此刻,姜袅袅纤白的手指轻轻揪住了小男孩的耳朵,力道不重,语气里却满是后怕与责备。
男孩约莫六岁,生得玉雪可爱,平日里极为乖巧听话,唯独一件事屡教不改,便是想尽办法偷偷溜出这处隐秘的地室。
他似乎天生就有一种本事,总能找到机会钻出去,这方小小的天地,根本困不住他探索外界的好奇心。
与他相反,姜袅袅自己倒像是被真正困在这里的人。
经年累月的幽居生活,她的容颜未变,反而沉淀出剔透的静谧之美。
因着动气,她白皙的双颊染上些许薄红,宛如玉映霞光,柳眉微蹙,似喜还嗔,一双秋水明眸因担忧而更显莹润,波光流转间,竟让这昏暗的地室也恍若亮了几分。
她身上那缕熟悉的,温暖的乳香与体息交融的淡香,也因情绪的波动而稍稍浓郁,萦绕在阿满鼻尖,是他最为眷恋的,属于母亲的气息。
她俯身看着他,几缕乌黑的发丝因动作而从松松挽起的发髻中滑落,垂在她线条优美的颈侧,更衬得肌肤胜雪。
即便是生气,她的姿态也依旧带着风韵。
“袅袅,你别生气了嘛……”
阿满拉住姜袅袅的衣袖,轻轻摇晃,软语哀求。
可姜袅袅这次是真的动了气,并未像往常那般轻易心软。她侧过身,声音里带着颤抖:“你上次是怎么答应我的?若是被人发现了……”
见撒娇无用,阿满愣了片刻,眼圈就红了,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他小声地,委屈地嘟囔:“袅袅,我每日待在这里,真的好无聊,我听见上面有朗朗的读书声,我也想去,也想和那些孩子一样,坐在学堂里听夫子讲课……”
姜袅袅心头猛地一酸。
是啊,阿满还那么小,这方寸之地如何能禁锢住一个鲜活孩童活泼的心,他幼时,她尚能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画地教他认字写字。
他天赋极高,地室里有限的藏书早已被他翻阅了无数遍。起初他提出的疑问,她还能勉强解答,可如今,他的问题愈发深邃玄妙,早已超出了她能应对的范畴。
她本就怜惜他身世坎坷,不见天日,此刻见他这般委屈模样,那点怒气瞬间被汹涌的心疼淹没得无影无踪。
她立刻松开了手,转而轻柔地抚过他头。
“阿满……”她唤道,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眼中盈满了心疼与怜惜,那动人的情态,仿佛受委屈的是她自己一般,长长的睫毛轻颤,眼看也要落下泪来。
阿满最是见不得她伤心,立刻吸了吸鼻子,强行将眼泪憋了回去,脸上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急切地转移话题:“袅袅,你别难过,我不出去了,我,我给你讲讲今天我偷偷听到的课好不好?那个夫子讲得可有意思了……”
他开始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试图驱散她眉间那抹令他心碎的轻愁。
*
自那次之后,姜袅袅还是心软了。她虽依旧担忧,却也不再强硬阻拦,只是每每在阿满溜出去前,总要将他拉到身前,千叮万嘱,一遍又一遍地念叨:“千万要谨慎,莫要让任何人瞧见你的模样,记住了吗?”
阿满乖巧地点头,他认定了姜袅袅是自己的母亲,但他从未向姜袅袅问起过那个问题,他究竟从何而来,为何必须被藏在这暗无天日之地。
那孩子心思玲珑,早已在自己的世界里拼凑出一个看似合理的答案。他见多了宫中走动的侍卫,又感知到袅袅的担忧,便暗自认定,自己定是袅袅与某位宫中侍卫情之所至,私下结下的。
他想着,这般身份自然是见不得光的,一旦败露,袅袅必定会遭受巨大的责难,正因如此,他更不敢将这番猜测问出口,生怕会触及她的伤心事,看到她眼中再现哀愁。
于是,他为了保护姜袅袅,每一次的外出都小心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