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雷龙机甲缓缓降落在格纳库，舱门开启时，顾知夏几乎是踉跄着从里面走出来的。
那身黑色的改良JK制服，依旧笔挺，但她那张冷艳的脸上，却写满了战斗后的疲惫。滔天的怒火宣泄殆尽后，剩下的，是潮水般涌来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空虚与后怕。
她没有在格纳库停留，而是径直冲向舰桥。
推开门的瞬间，她看到了跪坐在地上的林默，和正紧紧抱着林默的胳膊、将小脸埋在他怀里，无声抽泣的顾念秋。
“姐姐……”
顾念秋听到了开门声，抬起头，那双哭得红肿的、像小兔子一样的眼睛，在看到顾知夏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时，瞬间涌出了更多的泪水。
“呜哇——姐姐——！”
她松开林默，像一只归巢的乳燕，跌跌撞撞地扑进了顾知夏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我好害怕……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那个门……它一直不开……汤都凉了……”
她的哭诉，断断续续，毫无逻辑，却像一根根针，扎在顾知夏的心上。
顾知夏僵硬地抱着自己温热的、正在哭泣的妹妹，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鼻尖萦绕着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奶香味。眼前，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幻境中那具冰冷的、小小的尸体。
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在她的脑海中剧烈地冲撞，让她的身体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她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但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只能收紧手臂，将妹妹更用力地，揉进自己的怀里，仿佛这样，才能确认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林默默默地站起身，将空间留给了这对劫后余生的姐妹。
他走到主控台前，调出了舰体的损伤报告，眼神却不时地飘向相拥的两人。
刚才顾念秋扑到他怀里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身为一个习惯了用力量和逻辑解决问题的男人，面对女孩柔软的眼泪和毫无保留的依赖，他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像个木头人一样，任由她抱着，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直到现在，他的手臂上，似乎还残留着女孩泪水的温度。
哭了好一阵，顾念秋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她顶着一张哭花了的小脸，从姐姐怀里抬起头，抽噎着问：“默哥哥……那个大坏蛋……打跑了吗？”
“打跑了。”林默言简意赅地回答。
“是死了。”顾知夏冷冷地补充了一句，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未消的杀气。
“哦……”顾念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姐姐，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林默，舰桥里压抑的气氛让她有些不安。
她吸了吸鼻子，忽然想起了什么，挣脱姐姐的怀抱，转身跑向了自己的小厨房。
很快，她又跑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小小的碟子，碟子里放着一块精致的、点缀着新鲜草莓的奶油蛋糕。
“姐姐，默哥哥，你们快尝尝！”她将碟子举到两人面前，眼睛里重新闪烁起了一点微光，“这是我……我刚刚做的……‘打败大坏蛋庆祝蛋糕’！”
看着那块蛋糕，顾知夏的眼神有些复杂。在幻境里，那些美好的食物，最终都变成了绝望的象征。
林默看着小丫头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旁边神情微妙的顾知夏，默默地伸出手，从碟子里拿起了一小块。
他不是很喜欢吃甜食，但此刻，他觉得有必要做点什么，来驱散舰桥里这股名为“创伤后遗症”的冰冷空气。
蛋糕入口，松软的戚风胚，包裹着清甜而不腻的奶油，草莓的微酸恰到好处地中和了甜味，在味蕾上绽放出一种无比真实的、幸福的滋味。
这不是幻境，不是数据。
这是真实的，温暖的，带着那个小丫头体温和心意的味道。
“很好吃。”林默看着顾念秋，给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最直接的评价。
“嘻嘻！”顾念秋终于破涕为笑，那笑容虽然还带着泪痕，却像是雨后初晴的太阳，瞬间照亮了整个舰桥。她又将碟子往顾知夏面前推了推，满眼都是期待。
顾知夏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伸出手，捏起一小块蛋糕，放进了嘴里。
当那熟悉的、甜美的味道在口中化开时，她那一直紧绷着的、如同钢铁般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地、完全地松懈了下来。
她眼眶一热，猛地转过身去，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此刻的样子。
“还行。”她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硬邦邦地丢下两个字。
“太好啦！”顾念秋完全没有察觉到姐姐的异样，她开心地拍着手，“既然你们都喜欢，那我决定了！为了庆祝我们三个都平平安安，今天晚上，我要做宇宙无敌豪华海陆空满汉全席！”
她一边说，一边又跑回了自己的小厨房，很快，里面又传来了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的声音。
那熟悉的、充满了名为“生活”的、温暖的烟火气，再次充盈了整个舰桥。
林默走到顾知夏身边，和她并肩站在一起，看着窗外那片深邃而又美丽的星海。
“我们得到了新的力量。”林默打破了沉默，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梦魇形态”的能力。
“用敌人的方式，对付敌人么。”顾知夏低声说，她已经调整好了情绪，恢复了惯常的清冷，“总比被人当猴耍要好。”
“是的。”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但他们都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那场由“收藏家”精心编排的噩梦，非但没能打垮他们，反而像一块磨刀石，将他们三人的羁绊，打磨得更加坚韧，更加锋利。
他们是彼此的矛，彼此的盾，也是彼此……唯一的家人。
窗外，五彩的星云缓缓流淌，自然选择号像一叶孤独而又坚定的方舟，载着三个伤痕累累却又紧紧依靠在一起的灵魂，继续驶向那未知的、无垠的深空。
那块小小的，点缀着鲜红草莓的奶油蛋糕，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魔力。当最后一点甜味在舌尖融化，舰桥内那股名为“创伤”的冰冷薄雾，似乎也被驱散了不少。
顾知夏没有再回到格纳库，她只是找了个角落，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抱着膝盖，看着自己的妹妹在小厨房里忙碌。她什么也没说，但那双总是锐利如刀的丹凤眼，却前所未有地柔和下来。她在用自己的方式，确认妹妹的存在，感受这来之不易的、真实的烟火气。
顾念秋则彻底恢复了活力，她似乎想把之前在幻境里积攒的恐惧与孤独，全都通过制作美食发泄出来。她将自己小小的身体绑在料理台上，一边哼着跑调的歌，一边用和她身体差不多大的汤勺，搅动着一锅散发着异香的浓汤，嘴里还念念有词。
“嗯……姐姐受了惊吓，需要补充‘勇气蛋白’。默哥哥动脑子太多，需要加入‘安神海藻’……还有，我们打败了大坏蛋，应该放一点‘胜利蟹黄’来庆祝一下！”
林默坐在主控台的王座上，没有去打扰她们。他正在复盘之前那场凶险至极的精神战争。
“世界树，分析‘梦魇形态’的逻辑架构，并与我之前遭遇的‘无尽回廊’幻境进行数据比对，建立一个初级的‘精神防御白名单’。”
【指令确认。白名单建立中……将‘顾知夏’与‘顾念秋’的灵魂频谱列为最高优先级，任何试图模拟、扭曲、攻击该频谱的精神污染，将被自动识别并拦截。】
“很好。”林默看着屏幕上生成的一道无形的、由翠绿色数据流构成的防火墙，将姐妹二人的精神核心牢牢守护在内，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他吃过一次亏，就绝不会再吃第二次。
就在这时，顾念秋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颜色五彩斑斓、看起来就十分可疑的浓汤跑了过来，献宝似的递到他面前。
“默哥哥，快尝尝！这是我最新发明的‘定心安神勇气三合一豪华版蘑菇汤’！喝了之后，以后就不会再做噩梦了哦！”
看着碗里那些载浮载沉的不明物体，林默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罕见地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抽搐。他沉默了两秒，还是接了过来，然后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小口。
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混合了海鲜的咸、水果的甜、蘑菇的鲜以及某种草药苦涩的复杂味道，在他的味蕾上轰然炸开。
“怎么样怎么样？”顾念秋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林默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将那口汤咽了下去。他看着小丫头那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最终还是违心地，点了点头。
“……效果，应该会很好。”
“耶！成功！”顾念秋开心地跳了起来，又兴冲冲地跑去给姐姐献宝了。
看着她的背影，林默默默地将那碗汤放在了一边。他决定，等会儿找个机会，偷偷把它倒掉。
然而，他这个念头刚刚升起。
毫无征兆。
仿佛是电影换了幕布，又像是有人在画卷上，随意地添上了一笔。
一艘通体漆黑、造型狰狞粗犷的战争要塞，就那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自然选择号的舷窗之外。
它没有能量波动，没有空间涟漪，就好像，它本就应该在那里，从始至终，都在那里。
塔纳托斯。
蓝悦的座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