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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元年的深秋,凛冽的朔风如同从塞北冰原上刮来的利刃,裹挟着砂砾与枯草碎屑,狠狠砸在燕云大地的每一寸土地上。

那风不是江南的柔风,也不是中原的暖风,而是带着彻骨寒意的 “刀风”,像细针在扎;灌进衣领里,能冻得人牙关打颤,就连吴军刚竖起的玄色龙旗,也被它扯得猎猎作响,旗面上绣的五爪金龙,仿佛要在狂风中挣脱布料的束缚,腾跃而出。

白沙湾的滩头,此刻已不复登陆时的混乱,却弥漫着一种更令人窒息的紧张。

十余艘楼船巨舰并排泊在近海,船身吃水极深,露出水面的木板上还沾着海泥与海藻。每艘楼船的甲板上,都挤满了忙碌的士卒:有的扛着麻布粮袋,粮袋上印着 “吴” 字朱印,袋口用麻绳紧紧扎着,沉甸甸的粮食压得他们腰杆微弯。

有的牵着战马,那些从淮南运来的战马显然还没适应北方的寒冷,不停地甩着尾巴、刨着蹄子,鼻孔里喷出的白气在寒风中瞬间消散。

还有的抬着拆解开来的轻型投石机零件,枣木做的支架被海水浸得发沉,壕寨营的士卒咬着牙,额头上渗出的汗刚冒出来就结成了细霜。

空气里的味道复杂得很:有海水特有的咸腥味,混杂着战马身上的汗臭、铁甲碰撞的金属冷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 “亢奋味”。

保宁侯杜仲没有在楼船的船舱里多待片刻。

那船舱虽铺着毡毯,烧着炭盆,却让他觉得憋闷,习惯了听士兵的脚步声,而非船板的摇晃声。

他踩着没过脚踝的冰冷海水走上滩头,乌金铁甲上的水珠顺着甲片缝隙往下滴,落在沙滩上,瞬间就渗进了细沙里。

猩红的披风是用苏木染的,在海风里吹了数日,颜色已有些发暗,却依旧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在灰蒙蒙的天地间格外扎眼。

他的目光扫过整队的将士,锐利得像鹰隼。

“传令!” 杜仲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质感,风再大,也清晰地传到了周围将校耳中。

他说话时,嘴角微微抿着,这是他多年领兵养成的习惯 —— 越是紧要关头,越要沉住气。

“石守信!”

“末将在!” 一声洪亮的应答响起,石守信大步上前,单膝跪地抱拳。

杜仲看着他,缓缓开口:“着你部为前军先锋,配属壕寨营一都,轻装疾进,目标 —— 渝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石守信身后的 “铁签营” 士卒 ,这支部队是吴军的精锐,个个都是能以一当十的悍卒,“不必强攻,但要像钉子一样扎在关外,扼住咽喉,绝不能让契丹或伪唐援军轻易通过!若关守空虚,伺机夺关!”

“得令!” 石守信没有丝毫犹豫,起身时,甲胄碰撞发出 “哐当” 一声响。他转身对着身后的士卒大吼:“铁签营的弟兄们!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咱们是先锋,是陛下的尖刀!渝关就在前面,谁要是掉链子,别说是老子,就是陛下也饶不了他!”

士卒们齐声呐喊,声音震得滩头的枯草都在发抖。

他们迅速整队,壕寨营士卒们扛起投石机零件,弩手们检查着弩弦,天冷牛筋做的弩弦容易脆,他们得提前用猪油擦一遍,确保开战时不会断。石守信翻身上马,那匹黑马似乎也被士气感染,仰天长嘶一声,驮着他就朝着内陆方向奔去。

“张彦泽!” 杜仲的声音再次响起。

“末将在!” 张彦泽应声出列。

“着你部为左军,沿西北方向,直扑平州!” 杜仲的手指向西北,那里的地平线上,能看到隐约的坞堡轮廓,“清剿沿途坞堡哨所,遇小股敌军,速战速决;遇坚城,围而不打,留偏师监视,主力继续向前!”

“遵命!” 张彦泽咧嘴一笑。他转身召集手下将领,声音粗哑:“都听好了!咱们去平州,路上的小崽子们要是敢拦路,直接砍了!别跟他们磨蹭,耽误了大将军的行程,谁也担待不起!”

“王景!”

“末将在!” 王景出列时,动作比石守信和张彦泽更沉稳些。

他是文官出身,后来投笔从戎,虽不如前两人勇猛,却心思缜密。他的甲胄是新的,却没那么光亮 ,他特意让亲兵磨去了甲片上的鎏金,说 “打仗不是比排场,实用就好”。

“着你部为右军,向西,目标蓟州!” 杜仲看着他,语气稍缓,“同样,不留恋攻城,首要任务是抢占各处通往幽州的要道、隘口!蓟州多山,你要多派斥候,小心敌军埋伏。”

“是!” 王景躬身领命,转身时,特意叮嘱身边的斥候队长:“去,把弟兄们都叫回来,每人多带一块干饼,再备些炭火,山里冷,别冻着了。”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疾风骤雨,杜仲的头脑却异常清晰。

他知道,陛下这次倾尽国力发动跨海远征,赌上的不仅仅是这十万精锐,更是大吴的未来。

吴军最大的优势,就是 “出其不意”伪唐没想到他们会从海上过来,契丹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登陆。

可这个优势维持不了多久,一旦敌人反应过来,集结重兵,吴军就会陷入被动。

所以,他们必须跟时间赛跑,在敌人完全醒过神之前,抢占燕云的战略要点,尤其是渝关、蓟州这些连接塞北与中原的雄关,只要把这些 “门” 守住,后续的战事就好办了。

“其余各部,随本帅中军,目标幽州!” 杜仲最后指向北方,那里的天空更暗,仿佛有一座无形的城池在云层后矗立 ,那是卢龙节度使府所在的幽州,是赵德钧的老巢,“赵德钧首鼠两端,卖国求荣,其军心必不稳固!我军要打出气势,让他来不及收缩兵力,更来不及等待契丹援军!”

没有冗长的动员,也没有多余的废话。所有将领都知道,此刻多说一句话,就可能耽误一刻行军时间。

简单的命令过后,庞大的吴军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战争机器,迅速裂变成数股钢铁洪流,向着内陆汹涌而去。

他们的行军速度快得惊人,放弃了传统的 “稳扎稳打”,也放弃了携带重型攻城器械。

那些需要数十人才能拉动的冲车、撞锤,全都留给了后续的水师运输,前锋部队只带了组装式投石机、弩炮这些轻型器械。

壕寨营都是老手,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把投石机组装好,用完了再拆开,扛着就走。

遇到城池,若是守军愿意投降,吴军就派使者进城,宣读陛下的旨意,只要降,既往不咎,还能保留官职;若是守军抵抗,弩手就先放几轮弩箭,投石机扔几块石头,只要把城门砸出个缺口,或者把守军吓得龟缩在城里,主力部队就立刻赶路,只留下少量兵力围着城池,防止守军出来捣乱。

补给线是个大问题。吴军的粮草大多靠徐忠的水师从海上运输,楼船一趟能运三万石粮食,可从淮南到白沙湾,一来一回要十天时间,根本跟不上前锋部队的行军速度。

所以,杜仲下了命令:“就地取材”。

遇到那些依附伪唐的坞堡,若是坞堡主愿意拿出粮草,吴军就用盐来换,五代时盐比粮食还金贵,淮南产盐,吴军带了不少,用盐换粮,坞堡主也愿意。

若是坞堡主不愿意,甚至想帮伪唐抵抗,吴军就不客气了,攻破坞堡,只取粮草和马匹,不杀百姓,也不抢财物。

有一次,一个坞堡主紧闭城门,还放箭射伤了吴军的斥候,张彦泽率军攻破坞堡后,只把坞堡主绑了,让他交出粮草,其余百姓一概不动。

事后,那个坞堡的百姓还偷偷给吴军送了些咸菜,他们早就恨透了伪唐的苛捐杂税,也听说过吴军的军纪,心里是向着吴军的。

士卒们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们穿的还是秋装,淮南的深秋不冷,可燕云的深秋已经能冻得人骨头疼。

很多士兵都裹着从滩头残敌身上缴获的毡布,有的毡布又脏又破,却比秋装暖和多了。

他们怀揣着仅够三天的干粮,那是用粟米和豆子磨成粉做的干饼,硬得能硌掉牙,吃的时候得用开水泡,可在行军路上,哪有那么多开水?

大多时候,都是就着雪水啃,北方已经开始下小雪粒了,抓一把雪塞进嘴里,再啃一口干饼,咽下去的时候,喉咙里像有冰碴子在刮。

可即便如此,没有一个士兵抱怨。

支撑他们的,是随徐天多年南征北战淬炼出的钢铁意志,从淮南到江南,从江南到中原,他们跟着陛下打了太多胜仗,早就习惯了苦日子;是对未来的期望,陛下说了,收复燕云后,每个士兵都能分到土地,战死的士兵,家人能得到十年的赋税减免,子孙还能入军伍或者进学堂。

更是那套深入人心的抚恤制度,去年一个叫李二狗的士兵战死了,陛下不仅派人把他的尸体送回了老家,还亲自给了他母亲五十贯钱,让他弟弟进了禁军。

这件事传遍了全军,每个人都知道,陛下从不会在 “抚恤” 这件事上食言。

杜仲的中军主力进展极快。

从白沙湾出发,第一天就拿下了石城 —— 石城的守军只有五百人,看到吴军的旌旗,守将直接开城投降了,他说 “赵德钧勾结契丹,不是好东西,我们不愿为他卖命”;第二天拿下马城,马城的守将想抵抗,可士兵们根本不愿意打仗,夜里偷偷打开了城门,把吴军放了进去。短短三天,吴军就连下两座城,兵锋直指平州和营州。

这日傍晚,中军在一个废弃的驿站宿营。

杜仲站在驿站的了望塔上,看着远处的炊烟 —— 那是士卒们在做饭,袅袅的炊烟在寒风里歪歪扭扭地往上飘。

他身边的副将递过来一碗热汤,是用羊肉和粟米煮的,还加了点盐。

“大将军,您喝口汤暖暖身子。” 副将低声说,“今天走了八十里,弟兄们都累坏了,要不要明天放慢点速度?”

杜仲接过汤碗,热气扑在脸上,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

他喝了一口,羊肉的膻味和粟米的香味在嘴里散开,很暖。“不能慢。” 他摇摇头,目光看向北方,“耶律阿保机不是傻子,他肯定已经知道我们登陆了,契丹的援军很快就会到。我们慢一天,幽州的赵德钧就多一天准备时间,绝不能给他们机会。”

副将点点头,不再说话。

他知道杜仲说得对,只是心疼那些士兵,有的士兵脚上磨起了水泡,却还是跟着大部队走,没人掉队。

杜仲看着远处的士卒,有的在包扎伤口,有的在喂马,有的靠在墙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武器。

他心里清楚,这些士兵都是大吴的根基,是收复燕云的希望。他握紧了手里的汤碗,心里默念:陛下,臣一定尽快拿下幽州,不辜负您的信任。

几乎在吴军拿下石城的同时,契丹的斥候就把消息传回了西楼。

西楼是契丹的政治中心之一,位于潢水之畔。

此时的西楼,正弥漫着秋狩前的热闹,贵族们忙着准备猎具,牧民们赶着牛羊往猎场方向去,孩子们在帐篷之间追逐打闹,空气中飘着烤肉和马奶酒的香味。可这热闹,被斥候带来的消息彻底打破了。

耶律阿保机的大帐设在西楼的最高处,是用整张整张的黑羊皮做的,帐篷门口挂着两盏牛油灯,灯芯烧得很旺,把帐篷门口照得亮堂堂的。

大帐里,火盆里烧着牛粪,火苗呼呼地往上窜,把帐篷里烤得暖洋洋的。耶律阿保机坐在铺着虎皮的座椅上,手里拿着一个鎏金的金杯,正和身边的诸部贵族商议秋狩的事,今年的秋狩规模很大,不仅要猎鹿,还要猎几只熊,用来祭祀天地。

“可汗,今年的猎场选在斡难河下游怎么样?那里的鹿多,还有不少熊瞎子。” 一个贵族笑着说,他手里拿着一块烤肉,吃得满嘴是油。

耶律阿保机还没说话,帐帘就被猛地掀开了,一个斥候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身上的皮袄都被风吹破了,脸上全是灰尘,嘴唇冻得发紫。

“可... 可汗!大事不好了!” 斥候跪在地上,声音因为急促而发颤,“南... 南人的吴军,从海上登陆了!在燕云的白沙湾,已经拿下了石城和马城,正往幽州方向去!”

“什么?!” 耶律阿保机手里的金杯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醇香的马奶酒洒了一地,在火盆边很快就结成了冰。

他猛地站起来,身上的貂皮袄滑落了一角,露出里面的铁甲,他虽然是可汗,却常年征战,习惯了穿甲。

帐内的贵族们瞬间安静下来,刚才还笑着的人,此刻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手里拿着烤肉的人,忘了往嘴里送;还有人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弯刀,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愤怒。

“你再说一遍!” 耶律阿保机走到斥候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南人的吴军?从海上过来的?已经拿下石城和马城了?”

“是... 是!” 斥候被吓得浑身发抖,却还是硬着头皮说,“小的亲眼看到的,吴军的旌旗是玄色的,上面有龙纹... 他们的士兵很多,还有楼船... 石城的守将直接投降了,马城也是... 小的一路快马加鞭,跑了三天三夜才回来报信!”

耶律阿保机松开手,斥候 “扑通” 一声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阿保机的脸色铁青,他走到帐帘边,掀开帐帘往外看 —— 外面的风更大了,把牛油灯的火苗吹得东倒西歪。

他心里清楚,燕云十六州对契丹有多重要,那里是富庶的农耕区,每年能给契丹提供大量的粮食和布帛;那里也是战略屏障,有了燕云,契丹就能随时南下中原;要是没了燕云,契丹就会被挡在长城之外,永远只能在草原上放牧。

“好个赵德钧!无能之辈!” 耶律阿保机猛地转过身,一脚踢翻了身边的案几,案几上的烤肉和马奶酒撒了一地,“连几天都守不住!竟让南人如此轻易上岸!”

他之前就知道赵德钧不可靠,赵德钧表面上对契丹恭恭敬敬,暗地里却一直在和伪唐勾结,想两边讨好。

可耶律阿保机没想到,赵德钧竟然这么没用,吴军刚登陆,他就丢了两座城!

“可汗!” 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耶律迭里大步走了出来。

他是耶律阿保机的侄子,官拜于越,是契丹年轻一代里的佼佼者,也是力主南下中原的强硬派。

他穿着一件貂皮袄,腰间挂着玉蹀躞,手里拿着一把狼头弯刀,眼神里满是战意,“吴军远来,立足未稳,正是迎头痛击的良机!赵德钧不可靠,燕云十六州绝不能落入南人之手!否则我契丹将永失南下图谋中原的跳板,永远被挡在长城之外!”

耶律迭里的话,说到了很多贵族的心坎里。他们早就想南下中原了, 草原上的日子苦,冬天冷,夏天热,还经常闹灾荒,中原的粮食多,布帛好,还有漂亮的女人,谁不想去抢一把?

“可汗,耶律于越说得对!” 另一个贵族附和道,“我们不能让南人占了燕云!得赶紧派兵去打!”

“对!把南人赶下海去!”

“让他们知道我们契丹铁骑的厉害!”

帐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热烈起来,贵族们都吵着要出兵。

只有夷离堇萧敌鲁站在一边,眉头紧锁,没有说话。萧敌鲁是契丹的老臣,性格持重,常年跟着耶律阿保机打仗,知道吴军的厉害 。

“可汗,” 萧敌鲁终于开口了,他走到耶律阿保机面前,躬身说道,“吴军势头正盛,且其水师强大,补给线难以切断。我军仓促迎战,是否妥当?” 他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如先让赵德钧顶在前面,消耗吴军的锐气。赵德钧丢了石城和马城,肯定很害怕,我们再给他点压力,让他拼命抵抗。等吴军打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出兵,这样既能减少损失,又能一举打败吴军。”

萧敌鲁的话,让帐内的气氛安静了下来。贵族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谁也不想自己的人先死。

“等不及了!” 耶律阿保机断然挥手,眼神锐利如草原上的雄鹰,“赵德钧那个废物顶不住!” 他太了解赵德钧了,那个人胆小怕事,遇到硬仗只会逃跑,“一旦让吴军站稳脚跟,拿下幽蓟,控制了长城各口,我们再想进去就难了!必须趁他们现在分散抢占地盘,尽快集结大军,将他们赶下海去!”

他走到帐中央,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令!”

所有贵族都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

“命舍利耶律苏为先锋,率宫帐军一万精骑,即刻出发,驰援渝关、平州一线!” 耶律阿保机的声音很高,“务必挡住吴军先锋,不得让其一兵一卒越过长城!告诉耶律苏,要是丢了渝关,提头来见!”

耶律苏是耶律阿保机的堂兄,骁勇善战,常年驻守在长城附近,熟悉燕云的地形。

让他当先锋,最合适不过。

“命惕隐耶律德光总领南征事,集结奚、霫各部及北大院兵马,共计五万骑,随后跟进!” 耶律阿保机接着说,耶律德光是他的次子,也是他最信任的儿子,“目标 —— 幽州!务必在吴军拿下幽州之前,赶到!”

“告知赵德钧,让他死守幽州待援!” 耶律阿保机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若幽州有失,本汗拿他是问!之前所议赋税、称臣诸事,待击退吴军后再行商定!” 他知道赵德钧想要什么,无非是爵位和财富,用这些当诱饵,总能让赵德钧多撑几天。

命令下达后,帐内的贵族们立刻行动起来。

耶律迭里主动请缨,要跟着耶律德光一起出征;萧敌鲁虽然觉得仓促,但也没有再反对,而是去准备粮草和武器了。

大帐外,牛角号声凄厉地在草原上回荡。

那声音不是秋狩时的欢快号角,而是战争的号角,带着肃杀之气,传遍了西楼的每一个角落。

牧民们听到号角声,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回到帐篷里收拾东西,他们都是骑兵,平时放牧,战时就是士兵。男人们穿上皮甲,拿起弓箭和弯刀;女人们则忙着给他们准备干粮奶酪、肉干、马奶酒,装在皮袋里,挂在马背上。

孩子们不再打闹,而是站在帐篷门口,看着父亲们骑马远去,眼神里满是崇拜。

耶律苏的先锋部队最先出发。

一万精骑,排成整齐的队列,从西楼出发,向着南方奔去。

他们骑的都是蒙古马,虽然个子不高,却耐力极好,一天能跑一百多里。

骑兵们穿着皮甲,有的还在皮甲外面套了一层铁甲,手里拿着牛角弓和狼头弯刀。他们的旗帜是黑色的,上面绣着一个狼头,那是契丹的图腾,象征着勇猛和凶狠。

耶律苏骑在最前面,他的坐骑是一匹黑马,是他去年秋狩时捕获的野马,被他驯服后,成了他的战马。

他手里拿着马鞭,时不时地抽打一下马屁股,催促部队加快速度。他心里清楚,时间不等人,要是赶不上吴军,渝关丢了,他就真的要提头见可汗了。

骑兵们的速度很快,马蹄扬起的沙尘遮天蔽日,在草原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痕迹。

他们白天赶路,晚上宿营时,不搭帐篷,直接裹着毛毡睡在马旁。每个小队都派了斥候,在周围巡逻,防止被吴军的探子发现。

沿途的牧民看到他们,都纷纷避让,有的还拿出家里的马奶酒,送给骑兵们 ,他们知道,这支军队是去打南人的,是去保护草原的。

骑兵们接过马奶酒,喝一口,然后继续赶路,没有丝毫停留。

耶律苏看着前方的道路,心里默念:南人,你们敢来燕云,就别想活着回去!

吴军登陆的消息传到魏州时,已经是武德元年深秋的第五天。

魏州是伪唐的都城,可这座都城实在算不上繁华。

城里的街道是土铺的,一下雨就泥泞不堪;房屋大多是土坯房,只有少数贵族的府邸是砖瓦房;街上的行人不多,大多面黄肌瘦,穿着破旧的衣服,伪唐这几年打仗太多,赋税重得吓人,老百姓早就被榨干了。

伪唐的皇宫,其实是原来的魏博节度使府改建的。

宫殿不大,柱子上的漆已经剥落了不少,台阶上有不少裂缝,连皇宫门口的石狮子,都因为年久失修,脸上的纹路变得模糊不清。

此刻,皇宫的大殿里,正一片热闹。李存勖穿着一件明黄色的龙袍,龙袍上的金线已经有些褪色,他坐在龙椅上,手里拿着一把扇子,正看着殿下的伶人表演。

伶人们穿着华丽的衣服,男扮女装,唱着《霓裳羽衣曲》的残段 —— 这首曲子在安史之乱后就失传了,还是李存勖让人根据古籍复原的。

李存勖看得很入迷,时不时地拍手叫好,还把桌上的瓜果扔给伶人。

他旁边的太监,手里拿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酒杯和点心,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陛下,您看这小李子演的杨贵妃,多像啊!” 一个伶人笑着说,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声音尖细。

李存勖哈哈大笑:“像!太像了!赏!” 他吩咐太监,“给小李子赏五十贯钱!”

小李子立刻跪下谢恩,脸上满是谄媚的笑容。

就在这时,一个内侍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军报,脸色苍白,连呼吸都急促了。

“陛... 陛下!紧急军报!从燕云来的!” 内侍跪在地上,声音发抖。

李存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皱起眉头,不耐烦地说:“什么军报?没看见朕正高兴吗?晚点再报!” 他最讨厌有人在他看伶人表演时打扰他。

“陛下,不行啊!” 内侍急得快哭了,“是... 是吴军!吴军从海上登陆了!已经拿下了石城、马城,正往幽州方向去!赵德钧节度使派人来求援了!”

“什么?!” 李存勖猛地站起来,手里的扇子 “啪” 地掉在地上。他快步走下龙椅,一把夺过内侍手里的军报,展开来看。军报上的字不多,却像一把把尖刀,刺得他眼睛生疼 ——“吴军十万,跨海登陆白沙湾,破石城、马城,兵锋直指幽州,赵德钧求援甚急”。

“赵德钧!安敢如此!安敢如此!” 李存勖看完军报,气得浑身发抖,一脚踢翻了眼前的案几。

案几上的瓜果、点心、酒杯撒了一地,米酒洒在地上,黏糊糊的。他指着北方,厉声咒骂:“私通契丹!引狼入室!如今招来吴军,坏朕大事!该杀!该千刀万剐!”

他不是气吴军登陆,而是气赵德钧 ,赵德钧早就跟他说过,要防备吴军从北方进攻,可赵德钧自己却暗地里和契丹勾结,把精力都放在了争权夺利上,根本没好好防备,结果让吴军轻易登陆了!

“陛下息怒!” 宰相豆卢革连忙上前,躬身劝慰。

他穿着一件绯色的官服,料子是粗绸的,因为伪唐财政紧张,官员们的俸禄都减了,衣服也只能穿粗绸的。“当务之急,是速发兵援救幽燕啊!燕云十六州乃北部屏障,若为吴军或契丹所得,魏州亦危矣!”

豆卢革说得没错,燕云要是丢了,吴军就能直接南下,攻打魏州;契丹要是占了燕云,也能随时南下。

到时候,伪唐就真的完了。

“援救?朕拿什么援救?!” 李存勖双目赤红,声音嘶哑。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心里满是无力感,“李莽那个杀才!日夜袭扰朕的粮道,城外吴军营垒日坚!朕这里还能抽得出多少兵马北上?!”

他说的是实情。

定远侯李莽率领的吴军,就驻扎在魏州城外三十里的地方。

李莽不打攻城战,却天天派小股部队袭扰伪唐的粮道 ,伪唐的粮车大多是牛车,走得慢,护卫的士兵装备差,根本不是李莽部队的对手。上个月,一支运粮队被李莽的部队袭击,三万石粮食全被烧了,护卫的士兵死了一半,逃回来的只有几十人。

现在,魏州城里的守军只有五万人,还得防备李莽的部队攻城,根本抽不出多少人去援救幽州。

“陛下,” 豆卢革想了想,说道,“可以让成德节度使李嗣源、义武节度使王都、横海节度使房知温他们出兵啊!他们手里有兵,而且都在燕云附近,出兵援救也方便。”

李存勖沉默了。

他知道豆卢革说得对,可他心里不信任李嗣源,李嗣源是老将,战功赫赫,手里有不少兵马,李存勖一直猜忌他,去年还差点杀了他,现在让李嗣源出兵,李嗣源会愿意吗?

还有王都、房知温,这些人都是藩镇将领,个个拥兵自重,平时连赋税都不愿意交,让他们出兵,恐怕也很难。

可现在,除了让他们出兵,李存勖没有别的办法。

“传旨!” 李存勖喘着粗气,努力平复情绪。

他走到龙椅旁,捡起地上的扇子,却没心情再扇了,“令成德节度使李嗣源、义武节度使王都、横海节度使房知温,速发兵援救赵德钧!告诉他们,燕云之地关乎国运,绝不可落入吴虏或契丹之手!谁能击退吴军,朕不吝封侯之赏!”

“是!” 内侍连忙答应,拿起笔和纸,开始写圣旨。圣旨是用麻纸写的,墨是粗墨,印文是伪唐的 “受命之宝”,因为印泥质量差,印文有些模糊。

内侍写完圣旨,立刻派使者送去。

可李存勖看着使者远去的背影,心里却没底,他不知道这些藩镇将领会不会听他的命令。

果然,使者到了成德,李嗣源接到圣旨后,只是看了一眼,就放在了一边。

他召集手下的将领,商议出兵的事。

“将军,陛下让我们出兵援救赵德钧,您看怎么办?” 一个将领问道。

李嗣源坐在椅子上,眉头紧锁。

他心里清楚,赵德钧不是好东西,勾结契丹,早晚要反;可吴军也不是善茬,要是吴军拿下了燕云,下一步就会攻打成德。

可他更清楚,李存勖猜忌他,要是他出兵援救赵德钧,打赢了,李存勖会忌惮他的战功;打输了,李存勖会治他的罪。

“不出兵。” 李嗣源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就说成德最近闹灾荒,士兵们没粮食吃,没法出兵。”

将领们都点点头,他们也不想出兵 ,跟着李嗣源,至少能保住性命;跟着李存勖,说不定哪天就被砍头了。

使者到了义武,王都接到圣旨后,冷笑了一声。他和赵德钧早就有仇,去年赵德钧抢了他的一批粮食,两人差点打起来。

现在赵德钧有难,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出兵援救?

“告诉陛下,” 王都对使者说,“义武的士兵最近都在操练,没时间出兵。不过,我可以派一千人去援救赵德钧,聊表心意。”

一千人?还不够吴军塞牙缝的。使者知道王都在敷衍,可他也不敢多说,只能回去复命。

使者到了横海,房知温干脆闭门不见,只让手下人告诉使者,他病了,没法接圣旨。

消息传回魏州,李存勖气得差点晕过去。他知道藩镇将领靠不住,可没想到他们会这么不给面子!

“陛下,” 豆卢革看着李存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要不... 我们从魏州抽调一万兵马,去援救幽州?”

“一万兵马?” 李存勖苦笑一声,“李莽的部队就在城外,抽调一万兵马,魏州的防务怎么办?要是李莽趁机攻城,魏州丢了,朕去哪里?”

豆卢革不说话了。他知道,伪唐已经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窘境 ,北面有吴军攻打幽州,南面有李莽的部队威胁魏州,中间还有藩镇将领不听调遣。这样下去,伪唐迟早要完。

李存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天空。天空更暗了,好像要下雪了。

他心里满是绝望,他想起了父亲李克用,父亲当年何等英雄,打下了大片江山,可到了他手里,却把江山折腾成了这个样子。

他后悔杀了郭崇韬,后悔猜忌李嗣源,后悔宠信伶人... 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陛下,” 内侍小心翼翼地走进来,“伶人们还在外面等着,要不要让他们继续表演?”

李存勖闭上眼睛,挥了挥手:“让他们滚!都给朕滚!”

内侍吓得连忙跑出去,让伶人们离开了。

大殿里只剩下李存勖一个人,他坐在龙椅上,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心里满是凄凉。他不知道,伪唐的江山,还能撑多久。

战争的齿轮,一旦转动起来,就再也停不下来。

武德元年深秋的第六天,吴军、契丹军、伪唐军,在燕云大地上,终于迎来了第一次正面碰撞。

吴军先锋石守信部,以每日近八十里的速度,直扑渝关。

渝关是燕云的重要关隘,素有 “天下第一关” 之称,只要拿下渝关,就能挡住契丹援军南下的道路。石守信知道渝关的重要性,所以他不敢怠慢,每天天不亮就出发,天黑了才宿营,士兵们虽然累,却没人抱怨。

可就在他们距离渝关不足三十里时,前方的斥候突然跑了回来,脸色苍白。

“将军!不好了!前面发现契丹骑兵!很多!至少有一万人!”

石守信心里一沉。

他知道契丹骑兵来得快,可没想到会这么快。他立刻下令:“全军列阵!盾手在前,弩手在后,长矛手在中间!”

士兵们迅速行动起来。

盾手们举起榆木做的盾牌,外层包着铁皮,盾牌之间紧紧相连,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盾墙;弩手们蹲在盾手后面,检查着弩弦和弩箭,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长矛手们握着长矛,矛尖对着前方,眼神警惕。

很快,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黑色的线。

那道线越来越近,越来越宽,最后变成了一片黑色的潮水 —— 那是契丹的一万精骑,由耶律苏率领。

契丹骑兵的速度很快,马蹄踏在地上,发出 “轰隆隆” 的声音,像雷鸣一样,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他们分成三队,左队、右队、中队,中队正面冲击,左右队迂回,想要包抄吴军的侧翼。骑兵们的呐喊声此起彼伏,是契丹语,虽然听不懂,却充满了杀气。

“放箭!” 石守信大喊一声。

弩手们立刻扣动扳机,粗大的弩箭带着凄厉的啸音,射向契丹骑兵。

弩箭的射程比契丹的骑弓远,很多契丹骑兵还没靠近吴军的盾墙,就被弩箭射倒了。

有的弩箭射穿了骑兵的皮甲,钉在马身上,战马吃痛,扬起前蹄,把骑兵甩了下来。

耶律苏骑在最前面,看到自己的士兵被射倒,心里又怒又急。他知道吴军的弩箭厉害,可没想到会这么厉害。他立刻下令:“左右队迂回!射他们的弩手!”

契丹骑兵的左右队立刻改变方向,向着吴军的侧翼冲去。

他们一边冲,一边弯弓搭箭,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般,射向吴军的弩手。

有的弩手被箭射中,倒在地上,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

后面的弩手立刻补上,继续射击。盾手们也举起盾牌,试图挡住侧面的箭雨,可盾牌只能挡住正面,侧面还是有不少箭射进来。

“长矛手支援侧翼!” 石守信大喊。

长矛手们立刻分出一部分,跑到侧翼,对着冲过来的契丹骑兵刺去。长矛很长,能刺到骑兵的马,有的马被刺中,疼得乱跑,把骑兵甩了下来。

契丹骑兵虽然骁勇,却一时无法突破吴军的阵型。他们擅长骑射,不擅长近身肉搏,而吴军的阵型严密,盾墙坚固,弩箭犀利,让他们很难靠近。

耶律苏看着久攻不下,心里越来越急。他知道,要是不能尽快突破吴军的阵型,等吴军的后续部队到了,他们就会陷入被动。他咬咬牙,拔出腰间的狼头弯刀,大喊:“兄弟们!跟我冲!杀了这些南人!”

说完,他拍马向前,向着吴军的盾墙冲去。契丹骑兵们看到主将冲锋,也都鼓起勇气,跟着他冲了上去。

“弩手集中火力!射他们的主将!” 石守信大喊。

弩手们立刻把弩箭对准了耶律苏。

几支弩箭同时射向他,耶律苏连忙低头,一支弩箭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射在了后面的骑兵身上。他吓得一身冷汗,不敢再冲在最前面,只能指挥着骑兵继续攻击。

战斗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吴军的盾墙虽然有不少破损,却依旧坚固;契丹骑兵虽然勇猛,却始终无法突破。

双方都有伤亡,地上躺满了尸体和战马,鲜血染红了地面,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战马的汗臭味。

石守信看着太阳渐渐西斜,心里清楚,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

契丹骑兵的机动性强,要是拖到晚上,他们很可能会偷袭吴军的营寨。他立刻下令:“全军撤退!向前面的废弃土堡转移!”

士兵们听到命令,开始有序地撤退。盾手们依旧举着盾牌,掩护着弩手和长矛手撤退。

契丹骑兵想追击,却被弩手的箭雨挡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吴军撤退到土堡里。

那座土堡是以前的边防堡,墙是夯土的,有两丈高,上面有了望塔。吴军撤退到土堡后,立刻加固城墙,用土袋堵上缺口,还在城墙上架起了弩炮。

耶律苏看着吴军躲进了土堡,心里又气又无奈。他知道,土堡虽然不大,却很坚固,契丹骑兵没有攻城器械,很难攻下来。他只能下令:“包围土堡!等后续部队到了,再攻!”

契丹骑兵们立刻包围了土堡,在土堡外面扎营。他们点燃了篝火,火光映照着土堡的城墙,也映照着骑兵们疲惫的脸。

土堡里,吴军的士兵们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们有的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有的在包扎伤口,伤口疼得他们龇牙咧嘴;有的在吃干饼,就着雪水,虽然难吃,却能填饱肚子。

石守信站在了望塔上,看着外面的契丹骑兵,心里清楚,这只是开始。耶律苏的后续部队很快就会到,到时候,战斗会更激烈。他拿出地图,借着篝火的光,看着渝关的方向,心里默念:大将军,您一定要快点来啊!

与此同时,杜仲亲率的中军主力,在通往幽州的路上,也遇到了麻烦。

赵德钧在最初的惊慌过后,终于开始收拢兵力。

他知道幽州要是丢了,他就真的完了。他派自己的儿子赵延寿,率领一支五千人的精锐骑兵,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不断袭击吴军的侧翼和后勤小队。

赵延寿是个年轻的将领,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却很狡猾。他不跟吴军的主力硬碰硬,专门找吴军的后勤小队和斥候下手。

有一次,吴军的一支后勤小队,带着一千石粮食,正往中军送,赵延寿突然率领骑兵冲了出来,杀了护卫的士兵,烧了粮食,然后迅速撤退。等吴军的援兵赶到时,赵延寿早就跑没影了。

这样的袭击,已经发生了好几次。

虽然每次损失不大,却像烦人的牛虻,不断给吴军放血,还拖延了吴军的进军速度。

更严重的是,吴军的后勤补给也出现了问题。

徐忠的水师虽然能运粮,可从白沙湾到中军的营地,有一百多里路,粮车需要两天才能到。

而且,契丹的斥候也开始袭击吴军的粮道,虽然没有成功,却让粮道的护卫压力更大了。

有的突前部队已经开始出现粮草接济不上的情况。士兵们只能少吃点,一天只吃两顿,每顿只吃半个干饼。有的士兵因为饿,开始挖地里的野菜,可北方的深秋,野菜很少,大多都冻坏了。

杜仲知道情况紧急。他召集手下的将领,商议对策。

“大将军,赵延寿的骑兵太狡猾了,我们派去追击的部队,每次都被他甩掉。” 张彦泽皱着眉头说,他的脸上又添了一道新的伤疤,是昨天追击赵延寿时被箭射中的。

“粮草也快不够了,再这样下去,士兵们会饿肚子的。” 王景仁也说道,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最近他一直在操心粮草的事,没睡好。

杜仲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赵延寿的骑兵,我们不用追。派更多的斥候,监视他的动向,只要他不靠近我们的主力,就不用管他。” 他顿了顿,看着王景仁,“粮草的事,你再派一支队伍,去附近的坞堡看看,能不能再换些粮食。告诉他们,我们用盐换,盐不够,用布匹也行。”

王景仁点点头:“好,我这就去安排。”

张彦泽有些不解:“大将军,就这样放着赵延寿不管?他会一直袭扰我们的。”

“我们的目标是幽州,不是赵延寿。” 杜仲看着张彦泽,“只要我们尽快拿下幽州,赵延寿就成了丧家之犬,到时候再收拾他也不晚。”

张彦泽明白了,不再说话。

就在这时,前方的斥候跑了回来,报告说:“大将军,前面的河流被敌军破坏了!桥梁被拆了,敌军在北岸建立了营寨,正在阻击我们!”

杜仲心里一沉。那条河是通往幽州的必经之路,要是过不去,就只能绕道,至少要耽搁两天。他立刻下令:“全军加速前进!去看看情况!”

很快,吴军就到了河边。那条河是滦河的支流,河水很凉,水流急,河面上的桥梁已经被拆了,只剩下几个光秃秃的桥墩。

北岸的矮山上,敌军建立了营寨,营寨外面插着削尖的木头,是鹿角寨,营寨里还架着投石机,投石机的旁边堆着石头和燃烧的草捆。

守营的敌军,是赵德钧的部将率领的一万人马。他们提前拆了桥梁,就是想挡住吴军的去路。

“大将军,强攻伤亡太大!是否绕道?” 副将看着北岸的营寨,焦急地说。

杜仲面色冷峻,他看着北岸的敌军旗帜,旗帜上绣着 “赵” 字。他知道,这支敌军虽然不是精锐,却占据了有利地形,强攻确实会有很大伤亡。

可他更知道,不能绕道 ,绕道至少要耽搁两天,耶律德光的五万骑兵随时可能到来,他们没有两天可以浪费。

“不能绕道!” 杜仲果断地说,“命令‘巢湖水师’登岸士卒中的敢死营,趁夜泅渡过去,破坏他们的炮车和弩阵!” 巢湖水师的士兵都是南方人,擅长水性,泅渡这条河没问题,“王景仁部从上游五里处尝试搭建浮桥!张彦泽部继续正面佯攻,吸引注意力!”

“是!” 将领们齐声答应。

敢死营的士兵很快就集合好了。

他们都是年轻的小伙子,个个身材魁梧,眼神坚定。他们脱掉了甲胄,只穿着短裤,身上涂着黑灰,这样在夜里不容易被发现。

他们手里拿着短刀和火折子,腰间挂着羊皮袋,里面装着干粮和水。

“弟兄们,” 敢死营的校尉看着他们,声音洪亮,“我们的任务是破坏敌军的炮车和弩阵!只要成功了,大将军就能顺利过河!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 士兵们齐声呐喊,声音里满是决心。

天黑后,敢死营的士兵们悄悄来到河边。河水很凉,刚下水,就有士兵打了个寒颤。他们互相搀扶着,慢慢向对岸游去。有的士兵抽筋了,旁边的士兵立刻帮他按摩,让他恢复过来。

快到对岸时,他们听到了敌军的脚步声 —— 是敌军的哨兵在巡逻。士兵们屏住呼吸,等哨兵走过去后,迅速爬上河岸,躲在草丛里。

他们悄悄摸到敌军的营寨附近,看到营寨里的投石机和弩炮都在营寨的边缘。几个哨兵靠在投石机上,打着瞌睡。

“上!” 校尉低喝一声。

士兵们立刻冲了上去,手里的短刀划过哨兵的喉咙,哨兵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他们迅速跑到投石机旁边,用短刀砍断投石机的绳索,再用火折子点燃投石机的木架。火很快就烧了起来,照亮了营寨的一角。

“不好了!有人偷袭!” 营寨里的敌军发现了火情,立刻大喊起来。

士兵们不敢停留,立刻向河边跑去。敌军的士兵追了过来,箭雨不断地落在他们周围。有的士兵被箭射中,倒在了地上,却还是挣扎着向河边爬去,嘴里喊着 “快... 快过河...”

最后,只有一半的敢死营士兵回到了南岸。他们浑身湿透,有的身上带着箭伤,却脸上却带着笑容,他们成功破坏了敌军的五架投石机和三架弩炮。

与此同时,王景仁部在五里处开始搭建浮桥。他们用小船连起来,上面铺着木板。敌军发现后,立刻向他们射箭,有的士兵中箭掉进河里,很快就没了踪影,河水太冷,根本挣扎不了。可士兵们没有放弃,继续搭建浮桥,倒下一个,就有另一个补上。

张彦泽部则在正面佯攻。

他们举着盾牌,向着河岸冲去,嘴里大喊着 “杀啊!”,吸引敌军的注意力。敌军的投石机和弩炮因为被敢死营破坏了不少,威力大减,只能用弓箭射击。

张彦泽部的士兵虽然有伤亡,却成功吸引了敌军的大部分兵力。

战斗从白天持续到黑夜,又从黑夜杀到黎明。

当太阳升起时,王景仁部终于搭建好了浮桥。张彦泽部趁机发起猛攻,向着北岸冲去。

敌军的营寨因为投石机和弩炮被破坏,抵挡不住吴军的进攻,很快就乱了阵脚。

吴军的士兵们踏着浮桥,冲过了河,向着敌军的营寨杀去。

有的士兵手里拿着刀,砍向敌军;有的士兵手里拿着矛,刺向敌军;还有的士兵拿起地上的石头,砸向敌军。

敌军的士兵开始逃跑,有的掉进河里,有的被吴军杀死。

当战斗结束时,北岸的营寨已经被吴军占领。河滩上伏尸遍地,有的是吴军的士兵,有的是伪唐军的士兵。吴军的士兵大多穿着统一的黑色号衣,伪唐军的士兵号衣颜色不一,有灰的,有蓝的,还有的没穿号衣,只穿了一件破棉袄。

杜仲站在浮桥上,看着北岸的营寨,心里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一战,吴军付出了近两千人的伤亡,却打通了通往幽州的道路。

他没有时间清扫战场,也没有时间休整。他下令:“留下少量兵力看守俘虏和救治伤员,主力部队继续前进!目标幽州!”

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有的士兵在包扎伤口,有的士兵在喂马,有的士兵捡起地上的武器,跟着大部队继续前进。

他们的脸上满是疲惫,却眼神却依旧坚定,幽州就在前面,只要拿下幽州,他们就能回家了。

而在更广阔的燕云大地上,类似的战斗在多个方向同时上演。

吴军的右军在蓟州遇到了伪唐军的抵抗,双方在山谷里展开了激战;契丹的后续部队在耶律德光的率领下,正向幽州赶来,沿途的吴军斥候不断与他们发生遭遇战;伪唐的藩镇将领们则在观望,有的偷偷给吴军送粮食,有的偷偷给契丹送情报,还有的干脆紧闭城门,不管外面的战事。

情报如同破碎的纸片,在各方之间混乱地传递。

有的说吴军已围幽州,有的说契丹大军已破渝关,有的说李嗣源终于起兵南下直捣汴梁... 真真假假的消息,让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感到窒息般的紧张和不确定性。

武德元年的这个深秋,燕云大地彻底化作了一个巨大的熔炉和修罗场。

吴军凭借着强大的初始动能和战斗意志,抢占了先机,但契丹援军的不断涌入和伪唐方面可能出现的变数,使得战局充满了悬念。

杜仲站在刚刚夺取的敌军营寨高处,极目北望。

幽州的轮廓在秋日的薄霾中若隐若现,那座城池很大,很坚固,是赵德钧的最后屏障。他知道,最艰苦、最关键的战斗,才刚刚开始。他麾下这支疲惫却斗志昂扬的军队,即将面对来自草原的狂风和城内守军的垂死挣扎。

他拿出腰间的佩刀,刀身是用陨铁打的,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举起刀,指向幽州的方向,声音洪亮:“弟兄们!幽州就在前面!拿下幽州,我们就能收复燕云,就能回家!跟我冲!”

士兵们齐声呐喊,声音震得山谷都在回响。他们跟在杜仲身后,向着幽州的方向,坚定地走去。

帝国的命运,中原的屏障,尽系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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