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老师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周一的早晨。
“李老师，我有个问题。”电话那头传来七岁小女孩清脆又认真的声音，“如果恐龙没有灭绝，它们会穿鞋子吗？
正准备给三年级学生上语文课的李晓愣住了，下意识扶了扶眼镜：“小来，你说什么？”
“因为恐龙脚那么大，走路会不会硌脚啊？如果它们穿鞋子，那得用多少皮料啊？会不会把整个森林的动物皮都用光？”
站在讲台前的李晓一时语塞，教室里的孩子们好奇地睁大眼睛望着她。这时她瞥见手表上的来电显示——这是班上学生小来的电话手表打来的。
“小来，你这是在哪里给我打电话？”李晓尽量保持耐心。
“我在家卫生间的柜子里，这里很适合思考问题。”小来的声音在狭小空间里产生轻微回响，“李老师你还没回答我呢。”
“小来，现在是上课时间，你不该——”
“可是问题在我脑子里一直转啊转，再不问我就忘了！”小来语气急切，“我爸爸说有问题就要及时问老师。”
李晓深吸一口气：“这样，老师现在要上课了，放学后你再问我好不好？”
“好吧……”小女孩不情愿地挂了电话。
下课后，李晓在教师办公室跟同事们提起这事，没想到引发了大家的共鸣。
“这小来最近确实有点不一样，”数学王老师推了推眼镜，“昨天周日晚上九点，她突然打电话问我为什么1+1一定要等于2，能不能等于别的数字。我解释了半天，她最后说‘王老师你好像也不太确定’。”
“上周六下午，”英语张老师接着说，“她问我如果猫会说英语，是英式口音还是美式口音。我说这问题很有趣，但老师正在看电影。你们猜她说什么？‘老师你也需要娱乐时间对吧？’”
李晓哭笑不得：“所以这小家伙最近是问题爆发期？”
“不只是问题多，”张老师补充，“问题是打电话的时间越来越不分场合。我听说她上周三半夜醒来，还给科学老师打了个电话，问月亮是不是真的跟着人走，把老师气得第二天上课直打哈欠。”
老师们面面相觑，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个别现象，而是小来近期的一种“问题咨询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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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的开始，其实是在小来七岁生日那天。
“来来，生日快乐！”林小来一蹦一跳地跑进客厅，爸爸李伟一把抱起女儿转了个圈，“我们家小公主今天七岁啦！”
妈妈张敏笑着端出插着七根蜡烛的生日蛋糕：“快许个愿吧，小寿星。”
小来闭上眼睛，认真地许下愿望，然后一口气吹灭了所有蜡烛。
“我许的愿是能随时随地找到你们，也能随时随地找到老师问问题！”小来开心地宣布。
李伟和张敏相视一笑。他们分别是工程师和编辑，平时工作繁忙，有时会错过学校的通知或孩子的需求。于是他们商量后，决定送给女儿一个特别的生日礼物。
“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来来。”张敏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
小来迫不及待地拆开，里面是一个粉红色的儿童电话手表。
“哇！太棒了！”小来的眼睛亮了起来，“跟王明的一模一样！”
李伟帮女儿戴好手表，耐心地教她如何使用：“看，这里可以给爸爸妈妈打电话，这里可以给设置的几个联系人打电话。记住，只有紧急情况或者真的很重要的事情才能打电话，好吗？”
“好的！我保证！”小来兴奋地摆弄着新手表，立刻给爷爷奶奶拨了个电话报告这个好消息。
开始的几天，一切都很正常。小来用手表告诉妈妈放学了，向爸爸请示能否去同学家玩，偶尔给爷爷奶奶打个问候电话。李伟和张敏很欣慰，觉得这礼物买对了。
直到那个周六的早晨。
“叮铃铃——”李晓在家备课，被突如其来的电话吓了一跳。看到是小来的号码，她疑惑地接起来。
“李老师，我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要叫它‘西红柿’，它不是来自西域，而是来自南美洲呀？这名字是不是起错了？”
李晓愣了一下，随后忍不住笑了：“小来，这个问题很有趣。不过老师现在在家，周一上学我们再讨论好吗？”
“好吧，老师再见。”小来乖巧地挂了电话。
李晓摇摇头，没太在意，只觉得这孩子好奇心强是好事。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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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下午放学后，李晓决定找小来的父母谈谈。在校门口，她等到了来接小来的李伟。
“李老师好！”小来欢快地打招呼，手腕上的粉红色手表格外显眼。
“小来爸爸，能聊几句吗？”李晓示意李伟到一旁说话。
听完老师描述小来近期的“电话咨询”行为，李伟先是惊讶，随后露出歉意的表情：“真对不起，李老师，我们完全不知道这孩子会这样打扰老师们。这手表是我们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本意是方便联系。”
“我理解，”李晓微笑，“小来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她的问题都很有想象力。只是打电话的时间和频率有些不太合适。”
“回去我们一定好好跟她说说。”李伟保证道。
回家的路上，李伟试图委婉地跟女儿沟通：“来来，爸爸听说你最近经常给老师们打电话问问题？”
“是啊！”小来毫不隐瞒，“老师们懂得好多，我有什么问题他们都能回答。”
“但是老师们也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活，下班后是他们休息的时间。比如你晚上或周末给老师打电话，可能会打扰他们休息。”
小来皱起小眉头：“可是问题在我脑子里蹦来蹦去，不问我难受呀。”
“那你可以先把问题记下来，等到上学时间再问，好不好？”
小来想了想，勉为其难地点头：“好吧。”
当晚，李伟和张敏讨论起女儿最近的变化。
“你有没有觉得，小来最近问题特别多？”张敏一边整理书稿一边问。
“小孩子都这样吧，好奇心强是好事。”李伟不以为意。
“但是半夜给老师打电话确实过分了。”张敏摇头，“明天我抽空跟她好好说说。”
然而，就在他们谈话的同时，小来正躲在被窝里，用手表的微弱光芒照着一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她想要问的问题：
· 为什么云不会掉下来？
· 如果蚂蚁长得比树还大，它还会搬东西吗？
· 为什么我们要睡觉？不睡会怎样？
· 外星人吃什么？他们也挑食吗？
· 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同时跳一下，地球会移动吗？
· 鱼在水里怎么喝水？
· 为什么时间不能倒流？
· 镜子里的我是真的我吗？
· 如果我一直向左转，一直向左转，会不会找到世界的边缘？
· 爱是什么颜色的？
列完问题，小来满意地合上本子，把它小心翼翼地藏在枕头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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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早晨七点，李晓正在吃早餐，电话又响了。
“李老师，我是小来。我想问，如果我一直往北走，走到北极，再往前走会到哪里呢？”
李晓放下手中的面包，耐心回答：“小来，你现在是在家准备上学吗？”
“是的，我在吃早餐。妈妈做了煎蛋，但是我不喜欢蛋黄，太干了。”
“小来，记得我们说过，不要在老师休息时间打电话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可是问题在我脑子里转了一晚上，我睡觉时都梦见我在北极，但是不知道再往前走是哪。”
李晓心软了：“这样吧，你今天到学校后，可以把这个问题画出来，我们课间讨论，好不好？”
“好的！谢谢老师！”小来开心地挂了电话。
到校后，小来果然拿出了一张画，上面有一个小女孩站在北极，一只脚抬起来，不知道往哪放。
“老师，你看，这就是我的问题。”小来指着画说。
李晓仔细看着画，发现小来在北极周围画了好几个箭头，指向不同的方向，每个方向都写着一个可能的地点：美人鱼王国、恐龙世界、冰淇淋山……
“你的想象力真丰富。”李晓由衷赞叹，“不过现实中，从北极再往任何方向走都是向南。”
“向南是哪里呢？”
“可能是俄罗斯，也可能是加拿大，取决于你从哪个方向经过北极点。”
“那里的人说什么语言？他们吃什么？孩子们也要上学吗？他们的学校是什么样的？他们也像我们一样要考试吗？”
面对这一连串问题，李晓笑了：“你看，一个问题会引出更多问题，这就是知识的奇妙之处。但我们不能一下子弄懂所有事情，需要一步一步来。”
小来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然而这种觉悟并没有持续太久。当天下午的科学课上，小来又有了新问题。
“老师，如果地球是圆的，为什么下面的水不会掉下去？”小来高举着手，不等点名就发问。
科学老师耐心解释了万有引力，但小来紧接着问：“那引力是怎么来的？为什么它有引力？引力是什么样子的？我们能看见它吗？”
问题一个接一个，像连珠炮一样，科学老师最终不得不打断她：“小来，你的问题很好，但我们要给其他同学提问的机会。”
小来瘪瘪嘴，不太情愿地坐下。下课后，她立刻用手表给在外出差妈妈打电话。
“妈妈，为什么大人们总说‘以后再说’，但以后就忘了呢？”
张敏正在参加一个重要会议，只好压低声音：“来来，妈妈在开会，晚点再打给你好吗？”
“好吧。”小来失落地挂断电话。
她翻着手表里的联系人列表，目光停在了一个名字上——王明，她的同班同学。小来按下拨打键。
“喂？”接电话的是王明的妈妈，“小来啊，王明正在写作业，有事吗？”
“阿姨，我想问王明，如果地球是圆的，为什么下面的水不会掉下去？”
王明妈妈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这个问题真有意思，等王明写完作业我让他打给你好吗？”
“谢谢阿姨！”小来开心地说。
五分钟后，小来的电话手表响了，是王明打回来的。
“我妈妈说你问地球为什么水不会掉下来，”王明直截了当地说，“这很简单啊，因为地球有引力，就像磁铁能吸住回形针一样。”
“那引力是怎么来的？”
“这...我不知道。我爸爸说科学家也不知道为什么有引力，只知道它存在。”
“哦...”小来思考了一会，“那如果地球是磁铁，我们是不是都是铁做的？”
“应该不是吧，我能用塑料尺子把纸屑吸起来，但那不是引力。”
“那是什么？”
“我妈妈叫我吃饭了，再见！”王明匆忙挂了电话。
小来看着手表，有些失落。她又翻到另一个联系人——奶奶。
“奶奶，为什么我们有这么多问题，却没有那么多答案呢？”
奶奶在电话那头笑了：“我的小孙女哟，问题就像种子，答案就像花朵，需要时间才能开放啊。”
“那要等多久呢？”
“有的等一会儿，有的等一辈子。”
“一辈子是多久？”
“很长很长，又很短很短。”奶奶的声音慈爱，“来来，有些问题不必急着找答案，享受问问题的过程也很好啊。”
小来似懂非懂地结束通话，在小本子上记下：“问题=种子，答案=花朵，要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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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晚上，李伟和张敏接到李晓的电话，邀请他们第二天到学校面谈。
“小来最近在课堂上越来越坐不住了，”李晓在办公室里对夫妇俩说，“她总是急于提问，甚至打断其他同学的发言。”
李伟和张敏面露尴尬。
“我们回家一定好好教育她。”张敏保证。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晓摇头，“小来的问题本身都非常有创意，显示了她强烈的好奇心和观察力。我们不应该打压这种品质，而是需要引导她学会在合适的时间、以合适的方式提问。”
“那我们该怎么做呢？”李伟问。
“我有个建议，”李晓说，“不如我们帮小来开设一个‘问题收集本’，让她把所有问题都记下来，每天固定一个时间，比如午休时，可以来找我讨论十分钟。同时，我也希望你们在家里也能固定一个时间，专门回答她的问题。”
李伟和张敏交换了一个眼神，点点头。
那天回家后，他们和小来进行了一次长谈。
“来来，我们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这是非常好的事情。”张敏把女儿抱到膝上，“但是老师们也需要休息，就像爸爸妈妈下班后也需要休息一样。”
“可是问题等不及怎么办？”小来委屈地说，“它们在我脑子里跳来跳去，我怕它们会跑掉。”
李伟拿出一个精致的笔记本：“这样，爸爸给你一个‘魔法问题本’，你把所有问题都记在这里，它们就不会跑掉了。然后每天晚饭后，我们可以专门拿出半小时，叫做‘问题时间’，一起讨论你的问题。”
“真的吗？”小来眼睛亮了起来。
“而且李老师也说了，你每天午休可以去找她讨论十分钟。”张敏补充道。
小来接过笔记本，爱不释手：“太好了！我现在就去写问题！”
看着女儿欢快跑开的背影，李伟和张敏相视而笑。
随后的日子里，小来的“魔法问题本”很快就填满了各种奇思妙想。每天晚饭后的“问题时间”成了全家期待的环节。
“今天的问题是：为什么梦里的东西都不符合物理规则？”小来一本正经地念道。
“嗯...因为大脑在睡觉时自由组合各种记忆，不受逻辑限制。”李伟尝试解释。
“那为什么我们不能控制梦境呢？”
“有些人确实可以，这叫做‘清醒梦’。”
“怎么才能做清醒梦？”
“这...爸爸也不知道，我们可以一起查资料。”
这样的对话几乎每晚都会上演，有时他们真的会一起去查百科全书、上网搜索，或者请教专业人士。
小来也不再随意给老师打电话了，因为她知道有了固定的提问时间。她的问题本越来越厚，但打电话的频率却大大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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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李晓在课堂上宣布了一个特别活动——“问题展览周”，每个同学都要提出自己最有创意的问题，并尝试自己寻找答案。
小来兴奋极了，这是她的专长。
展览周当天，小来的展台前围满了人。她展示了自己的问题本和为这些问题画的插图，还准备了一个小实验演示“为什么飞机能在天上飞”——用吹风机和乒乓球简单模拟气流抬升。
“这个小姑娘不简单，”来访的教育局领导称赞道，“她的问题展现了她独特的思考方式。”
最让李晓欣慰的是，小来不仅展示了自己的问题，还主动帮助其他同学完善他们的提问，教他们如何把简单的问题深入化、具体化。
“你应该问为什么，而不只是是什么，”小来像个小老师一样对同学说，“比如不要问‘鱼怎么睡觉’，而要问‘鱼睡觉时为什么不会被水冲走’。”
展览周结束后，小来获得了“最佳小问号”称号。她站在台上领奖时，手腕上的电话手表闪闪发光。
“我要感谢我的手表，”小来在获奖感言中说，“它让我能随时记住问题，也感谢所有接我电话的老师们。我以后会继续提问，但会在合适的时间问。”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那天晚上，小来一家庆祝她的成功。
“我为我的小问号感到骄傲。”张敏亲了亲女儿的额头。
“我也有一个问题，”李伟故作严肃地说，“为什么我的女儿这么聪明？”
小来咯咯笑起来：“因为我会问问题啊！问问题让人变聪明！”
临睡前，小来在问题本上写下新的条目：“为什么人会为小事感到幸福？”
她想了想，自己写下答案：“因为小事里藏着爱，像爸爸妈妈陪我问问题，老师接我电话，同学们看我展览。爱让人幸福。”
写下这个答案后，小来满意地合上本子，把它放在床头。粉红色的电话手表正在充电，明天，它还会继续帮助小来探索这个世界，但是以一种更有节制的方式。
窗外，月亮挂在夜空，小来突然又想起那个问题：月亮是不是真的跟着人走？
她爬起床，轻手轻脚走到窗边，看着月亮，慢慢走了几步。
“你还是在跟着我啊。”小来轻声说，然后笑了，“不过没关系，这样我就不孤单了。”
她知道，只要她还有问题，这个世界就永远充满惊奇。而现在，她学会了如何与这些问题和平共处——记下来，等待，然后在合适的时间，与合适的人一起探索答案。
这个过程，或许比答案本身更加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