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队长带来的公安战士们强忍着生理不适,迅速封锁现场,开始进行初步勘查。手电筒的光柱在昏暗污浊的船坞内交错,映照着垮塌的尸块、巨大的锈锚和垂挂僵直的“尸舟”,气氛压抑而凝重。
法医老周戴着加厚的口罩和手套,蹲在尸傀垮塌形成的肉泥骨堆旁,小心翼翼地用镊子翻检。他经验丰富,深知这堆污秽之物中可能藏着关键证据。
“方同志,林同志,”老周的声音透过口罩有些发闷,他举起镊子,夹起一小块被黑色粘稠物包裹的东西,“你们看这个。”
那是一小片深蓝色的、质地粗糙的布料,边缘有撕扯的痕迹。布料的纹理和颜色,与悬挂的那些“尸舟”身上破旧的粗布衣截然不同,更像是…某种工装制服。
“像是…船员制服?”王队长凑近辨认,眉头紧锁。
“应该是!”方清远接过镊子,仔细端详那片布料。他的手指并未直接触碰,但指尖凝聚的微弱灵觉却敏锐地捕捉到布料上残留的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尸臭完全掩盖的桐油和铁锈混合气味。他目光扫向地上那巨大的船锚。“‘瓯渔七号’…这布料上的气味,和锚上的锈蚀、坞里的油污,同源。”
林慧真则走到那些垂落下来的“尸舟”旁。她并未直接触碰尸体,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罗盘。罗盘并非普通指南针,而是城山特制的“探阴仪”,指针由特殊磁石制成,对阴气怨念极为敏感。她手持罗盘,沿着悬挂的尸体缓缓移动。
罗盘指针起初微微颤动,指向中央垮塌的尸傀方向。但当林慧真走到靠近坞壁的几具尸体旁时,指针突然剧烈地、不规则地跳动起来,指向尸体的胸腔位置!
林慧真眼神一凝,示意旁边举着手电筒的公安战士:“照这里。”
强光下,那具男性尸体的胸腔空洞暴露无遗。肋骨断裂处参差不齐,创口边缘呈黑紫色。但林慧真关注的并非伤口,而是心脏被摘除后,胸腔内壁上残留的、一些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粉末状痕迹。
“不是血痂。”林慧真用一根细银针轻轻刮下少许粉末,放在鼻端极其谨慎地嗅了一下,“是香灰。混合了…很淡的雄黄和朱砂。”
这发现让方清远心头一跳!泉照庵血案现场,慧灵师太尸体旁散落的《地藏经》上,也残留着类似的香灰气味!这绝非巧合!
“所有尸体胸腔都检查一遍!”王队长立刻下令。
初步检查结果令人心惊:超过三分之一的“尸舟”,其胸腔内壁都发现了这种混合了雄黄朱砂的香灰残留!而且,这些残留香灰的位置,都集中在心脏被摘除后留下的空腔深处,仿佛是被特意“涂抹”进去的。
“邪法仪式的一部分…”方清远声音低沉,“香灰为引,雄黄朱砂辟易外邪…他们摘心后,还在用这些东西‘处理’尸体内部,确保其成为纯粹的‘容器’!”
就在这时,一名在垮塌尸块堆外围勘查的年轻公安战士惊呼起来:“队长!这里有东西!”
他拨开几块粘连着腐肉的锈蚀铁链,从污秽的泥泞中扒拉出一个半埋在淤泥里的皮质笔记本!笔记本不大,黑色硬皮,边缘磨损严重,被油污和黑血浸染得几乎看不出原色,但似乎有防水处理,内页并未完全糊烂。
王队长立刻戴上手套,小心地将笔记本取出,用布简单擦拭。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下,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
内页是粗糙的纸张,字迹是用蓝色墨水写的,大部分已被污渍晕染模糊。但有几页相对清晰,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一些日期、人名和数字,格式混乱,像是流水账。
“1950年…11月15日…收陈阿水…银元三块…”
“1950年…12月3日…李老栓…船板两块…抵账…”
“1951年…1月8日…王二狗…欠大祥号鱼款…五块…”
“1951年…2月…19日…瓯渔…七号…沉…”
“瓯渔七号!”王队长精神一振,手指点在那行字上,“沉!后面好像还有字…被污渍盖住了…”
方清远和林慧真立刻凑近。方清远指尖凝聚一丝微不可查的气息,轻轻拂过被污渍覆盖的区域。并非清除污渍,而是利用存魂术的灵觉,去“感知”污渍下墨迹残留的微弱“印记”。
“不是‘沉’…”方清远闭目片刻,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锐芒,“是‘沉船贷…未清’!‘瓯渔七号沉船贷…未清’!”
“沉船贷?”王队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高利贷?这像是个…放印子钱的账本?”
林慧真指向其中一条记录,“看这里,‘1951年1月8日…王二狗…欠大祥号鱼款…五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已转黑三’。”
“黑三?”王队长皱眉,“像是人名或者绰号。”
“这个账本的主人,”方清远指着笔记本,“很可能就是那个‘黑三’。他是放贷的,瓯渔七号的船主或者相关人,可能在他这里借了‘沉船贷’——一种专门针对遭遇海难船只的高利贷,利息极其苛刻。船沉了,贷还不清,就成了死账。而这个黑三…”
他的目光扫过满船坞的尸骸,声音带着寒意:“恐怕下场也和这些‘账’一样,成了‘舟’的一部分。”
“查!”王队长立刻对身边的战士下令,“第一,立刻查‘瓯渔七号’的船主、船员档案,以及它沉没的时间、地点和原因!第二,在县城和附近渔村摸排,找一个绰号叫‘黑三’的放贷人,重点查他的人际关系和近期的行踪!第三,核对那些能辨认的死者身份,看看有没有和账本上名字对上的!”
线索开始交织。沉船、高利贷、邪教仪式、被摘心的尸体…一桩看似诡异的凶案,其根源似乎深扎在瓯江口渔民沉重的苦难和黑暗的盘剥之中。
初步的尸检和身份辨认工作由老周带人在临时设立的简陋验尸棚内进行。船坞内的恶臭实在难以忍受。方清远和林慧真则暂时离开现场,在王队长的安排下,在旧码头附近一个废弃的、只有两间破瓦房的渔政小站里稍作休息,梳理线索。
小站里只有一张破桌和几条长凳,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海风从破损的窗户灌进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方清远将七星龙渊剑用油布重新仔细擦拭包裹好。林慧真则安静地坐在角落,用一块软布保养着她的七把灭魂飞刀和乌沉长鞭,动作一丝不苟。
“泉照庵的香灰,船坞里的香灰…还有慧灵师太经书上的血手印…”方清远看着摇曳的灯火,缓缓道,“‘三阳劫变’,邪教仪式,却处处带着佛道两家的影子,被扭曲利用。他们需要特定的地点、特定的人、以及…特定的‘材料’。”
“瓯渔七号沉船是引子。”林慧真清冷的声音响起,“船沉了,债还不清,债主(黑三)和欠债的(船员或相关渔民)都成了受害者,也成了怨气的来源。邪教选中了他们,利用他们的怨气、绝望和无助,作为仪式的‘燃料’。”
“地点也精心挑选。”方清远补充,“泉照庵看似佛门清净地,却藏污纳垢(慧灵与独眼张的往事);这旧船坞是工业时代的废墟,也是无数渔民血泪的终点。都是阴怨之气沉积之所,被他们用邪法强行转化为‘阳煞地’。”
“核心是‘白阳当出,肉身成舟’。”林慧真擦拭飞刀的手微微一顿,“他们想接引的‘白阳’,到底是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王队长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脸色疲惫却带着一丝兴奋。
“方同志,林同志!有发现!”他抖落身上的寒气,将一张皱巴巴的纸拍在破桌上。
那是一张从县公安局档案室紧急调出来的、已经泛黄的瓯渔七号沉船事故调查报告(草稿)。报告很简单,只有寥寥几行字:
时间:1951年2月19日夜
地点:瓯江口外约15海里,黑礁盘附近
原因:疑遭遇风浪触礁(具体原因不明,无生还者)
船主:赵大祥(已故)
主要船员:陈阿水、李老栓、王二狗…(名单附后)
备注:沉船残骸及遇难者遗体大部分未寻获。
名单上的人名,赫然与黑三账本里记录的几个欠债者名字重合!
“赵大祥…大祥号…”方清远立刻想起账本上王二狗欠的就是“大祥号鱼款”!“这瓯渔七号的船主赵大祥,同时也经营渔行(大祥号)?黑三的账本里,欠大祥号钱的渔民,很多就是瓯渔七号的船员?这债务关系…”
“盘剥!”王队长一拳砸在桌上,煤油灯都晃了晃,“船主兼渔霸!船员给他打工,捕的鱼卖给他的渔行,还欠着他的钱!船沉了,人死了,债却还在黑三这种放贷的头上!一环套一环,把人往死里逼!这怨气能不大吗?”
“沉船时间,1951年2月19日夜…”林慧真看着报告,清冷的眸子闪过一丝异样,“‘申月亥时’…邪咒提到的时辰。申月,按旧历,二月大致是惊蛰到清明之间…二月十九,正是申月!”
时间点对上了!邪教选择这个时间点启动船坞的仪式,绝非偶然!
“还有!”王队长又拿出一张纸,是刚刚收集到的走访记录,“我们的人在码头附近走访老渔民。有个孤老头子,以前是给大祥号看仓库的,他说了个怪事。”
“他说,瓯渔七号沉了之后大概半个月,有人在镇外乱葬岗靠江边的老槐树下,偷偷摸摸埋了东西!埋了好几包,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当时天黑,他没看清是谁,只记得那人跛了一只脚!他以为是埋死人,也没敢声张。后来也没见有人去祭拜,就成了无主孤坟。”
乱葬岗?老槐树?油布包裹?跛脚?
“埋的恐怕不是死人!”方清远眼神锐利,“很可能是从沉船上打捞起来的、他们认为有价值的东西!或者…就是仪式需要的东西!那个跛脚的人,是关键!”
“另外,”王队长压低声音,神情有些古怪,“有小孩在码头附近传唱一首新‘童谣’,调子很怪,听着瘆人。”
他清了清嗓子,模仿着那怪异的调子,断断续续念道:
“申月亥时浪头高,铁棺材沉了喂龙王爷饱…”
“黑三爷,算盘摇,欠的账,海里捞…”
“捞起骨头当柴烧,点起香,拜姥姥…”
“姥姥坐莲台,白船儿飘呀飘…”
童谣内容破碎诡异,充满了不祥的暗示。“铁棺材”指瓯渔七号,“黑三爷”放贷,“欠的账海里捞”——对应沉船打捞?“捞起骨头当柴烧”——船坞里的骨灰?“拜姥姥”——无生老母?“白船儿飘”——肉身成舟?
这童谣,简直是对整个邪教仪式过程的隐晦描述!是谁编的?又是谁教给小孩的?目的何在?
“乱葬岗老槐树!必须立刻去!”方清远霍然起身,“那下面埋的,很可能是解开邪教‘材料’来源的关键!还有那个跛脚人!”
林慧真也已收好飞刀长鞭,目光清冽:“童谣传播必有源头。查最近出现在码头附近、行为异常的陌生人,尤其是…行动不便者。”
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开始被一根名为“瓯渔七号”的沉船之链隐隐串起。泉照庵的血符、船坞的尸骸、乱葬岗的无主坟、诡异的童谣…秘字一号的侦查触角,正随着瓯江的寒潮,探向那隐藏在时代尘埃与民间苦难之下的、更加幽深黑暗的旋涡。沉船之秘,正缓缓浮出水面,其下牵连的,恐怕远不止一场邪教仪式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