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洞口蠕动收缩的瞬间被拉成了一根绷紧的弦。
“不能等了!”王援朝第一个打破死寂,他双眼赤红,盯着那正在“愈合”的血肉洞口,仿佛在看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咽喉,“它在关门!再不下去,就没机会了!”
“下去?”赵卫国声音沙哑,他一把拉住王援朝,手劲大得像铁钳,“我们对下面一无所知!氧气、毒气、还有李同志说的那个未知的生物电场……这根本是单程票!我们的任务是勘探,不是送死!”
“那你告诉我,我们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陈玄直反问,他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他拭去额头的冷汗,将那面出现裂纹的古镜小心翼翼地收回怀中,镜身的寒意仿佛还残留在指尖。
“地窍已开,深渊苏醒。我们不上门,它就会破土而出。到时候,死的就不是我们几个,可能是整座山,甚至更多。”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刚才墙上那些脸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它在‘消化’那些被献祭的生魂,每消化一个,力量就强一分。现在它撑开地壳,引我们下去,说明它还没到能为所欲为的地步。这是陷阱,但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李漱玉的牙关在打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仪器上疯狂跳动的数据带来的生理性颤栗。
“洞口直径正在以每分钟约十五厘米的速度收缩。”她快速报出一组数据,声音紧绷得像要断裂,“按照这个趋势,最多还有八分钟,洞口就会完全闭合。而且……下方的生物电场强度在刚才塌陷后,不降反升,增强了百分之三十!这不合常理,就像……就像一个沉睡的心脏,被人捅了一刀后,反而开始更剧烈地搏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方清远身上。
他是这里的核心,是唯一能解读青铜牌秘密的人。
方清远没有看那个洞口,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那枚未曾点燃的黑色符纸上。
师父的声音犹在耳边:“此符名曰‘星陨’,召来的不是救兵,是天罚。玉石俱焚,非绝境不可用。”
现在是绝境吗?
他缓缓将符纸收回怀中,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他抬起头,眼神平静得可怕:“陈道长说得对,它在等我们。”他走到洞口边缘,脚尖几乎悬空,低头凝视着下方那片能吞噬光线的深邃黑暗。
“它既然设宴,就不会让客人进不了门。这个洞口,在我们下去之前,不会完全闭合。”
“你怎么确定?”赵卫国追问,他必须为所有人的性命负责。
“直觉。”方清远吐出两个字,随即补充道,“也是逻辑。它费了这么大力气,又是撞击,又是开洞,不是为了跟我们玩捉迷藏。它需要我们,或者说,需要我们身上的某种东西。”他伸出手,感受着从洞口升腾起的热风,那风中混杂的硫磺与腐臭味,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在撩拨着人的嗅觉神经。
“玄阴宗用生魂喂它,或许只是开胃菜。我们这些人……可能是它期待已久的主菜。”
他的话让空气中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连那股热风都显得阴冷起来。
“妈的,拼了!”王援朝猛地挣脱赵卫国的手,从背包里拽出一条高强度登山绳,一端迅速地在旁边一块凸起的坚固岩石上打了个双八字结,“怕个鸟!缩在这里等死,还是下去把它祖坟刨了,自己选!我打头阵!”
“等等!”林慧真忽然开口,她一直蹲在地上,指尖沾着那些混有黑血的符灰,似乎在推演着什么。
此刻她站起身,面色凝重地说道:“下面的气场很混乱,死气、怨气、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活’着的邪气。就像一个巨大的蜂巢,但里面住的不是蜜蜂,是怨魂。直接下去,心神稍有不慎,就会被夺了心智,变成它们的同类。”
她一边说,一边从随身的小布包里取出五枚朱砂浸泡过的柳木钉,和一卷细如发丝的金线。
“我们需要结‘五行护心阵’。老王你性如烈火,属火,居南位。赵大哥你沉稳如山,属土,居中宫。李同志,你的仪器属金,你居西。陈道长,你道法通水,居北。”
“那我呢?”方清远问。
林慧真深深看了他一眼:“方道长,你的七星龙渊剑引动地脉,属木,主生机,是阵眼。你必须最后一个下来,用剑气镇住入口,防止我们下去后,上面的通道被邪气彻底污染,断了我们的后路。”
这个安排合情合理,将每个人的特点都考虑了进去。
赵卫国不再反对,而是迅速检查装备,取出便携式氧气面罩分发给众人:“戴上,下面的空气有问题。保持通讯,每下降二十米报一次情况。”
李漱玉则将一个小型环境监测器挂在王援朝的腰间:“它会实时传输数据给我,如果氧气浓度低于百分之十五,或者有毒气体超标,立刻上升,不要犹豫!”
准备工作在紧张而有序的气氛中飞速进行。
王援朝将神鞭盘在腰间,第一个扣上绳索,他回头看了众人一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里有悍不畏死的决绝。
他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一个“放心”的手势,便转身,双脚蹬着蠕动的岩壁,身体如壁虎般,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绳索一截一截地向下滑去。
“二十米,安全。洞壁很滑,像是涂了一层油,有点烫。”王援朝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带着沉闷的回音。
“收到。”赵卫国言简意赅,他第二个扣上绳索,对李漱玉和陈玄直点点头,也滑了下去。
接着是李漱玉,她抱着自己最精密的仪器,仿佛抱着自己的孩子。
最后是陈玄直,他下去前,特意走到方清远身边,低声说:“方道长,那面‘人皮墙’……我感觉它还‘活’着。你守在上面,也要小心背后。”
方清远点头,右手始终没有离开剑柄。
洞口只剩下他一人。
七星龙渊的剑穗在他手边微微摇晃,每一次摆动,都与脚下地脉的震动暗暗相合,仿佛在进行一场无人能懂的对话。
他能感觉到,那股将地壳“撑开”的力量源头,就在正下方极深之处,它像一颗巨人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让整座山峦随之战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讲机里不断传来赵卫国沉稳的报告声。
“四十米,安全。温度持续上升,目前是三十一度。”
“六十米……洞壁上的‘血管’纹路开始发光,是暗红色,像烧红的铁丝。”
“八十米。我们闻到了一股……很浓的血腥味,但又有点香,像腐烂的花。”
“一百米。到底了……这里好像是一个平台。空间很大,等一下……”
对讲机里传来一阵滋滋的电流声,赵卫国的声音戛然而止。
方清远的心猛地一紧。“赵大哥?回话!”
滋……滋啦……
“……方……方道长……”是李漱玉的声音,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惊骇,“天啊……这里……这里是……”
声音再次中断。
方清远不再犹豫,他将绳索在腰间系好,看了一眼那面寂静无声的“人皮墙”,墙上的七张脸孔已经隐去,仿佛只是幻觉。
但他知道,它们还在那里,在皮层之下窥视着。
他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深渊。
下降的过程比想象中更快,也更诡异。
洞壁不再是岩石的触感,而是一种温热、坚韧而富有弹性的质感,就像在某个巨大生物的食道里穿行。
那些暗红色的纹路在他身边流淌,光芒忽明忽暗,仿佛活物的脉搏。
他甚至能听到一种细微的“咕嘟”声,像是血液在管道中流动的声音。
大约一百米后,他的脚触及了坚实的地面。
他解开绳索,站稳身体,第一时间举起探照灯。
他们正处在一个巨大的环形石台上,石台边缘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而他们刚刚下来的那个洞口,正在头顶上方十几米处,像一只缓慢闭上的眼睛,只剩下一线天光。
王援朝、赵卫国、李漱玉和陈玄直都站在他身边,四人呈戒备姿态,呆呆地望着前方。
方清远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
探照灯的光柱穿透浓厚的黑暗,照亮了石台对面的景象。
那是一片广阔得望不到边际的巨大空间,而在空间的正中央,耸立着一根……不,那不是柱子。
那是一棵顶天立地的巨树。
树身漆黑如墨,表面却覆盖着一层惨白色的、如同角质般的东西,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孔洞,每一个孔洞里,似乎都有黑影在蠕动。
巨树没有枝叶,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条粗大的、如同章鱼触手般的肉质藤蔓,从树冠处垂下,一直延伸到下方的黑暗中,有些藤蔓的末端,还挂着一些人形的、已经干瘪的“果实”。
而在巨树的根部,岩石地面上,铺满了厚厚的一层白色粉末,仔细看去,竟全都是森森白骨被碾碎后形成的骨粉。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最本源的恐惧,攫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这里不是什么地下空腔,这里是一个巢穴,一个祭坛,一个……屠宰场。
就在众人被眼前这恐怖景象震慑得无法言语时,那一直平稳震动的地面,忽然传来了一声沉重无比的“咚”响,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靠近。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巨树下方的深渊中,狠狠地撞了一下巢穴的底部。
紧接着,一股强大到几乎能将人吹飞的气流,猛地从下方悬崖深处向上喷涌而出。
热风扑面,腥臭如腐骨入肺。
那风不是死气沉沉的,而是充满了“生命”的律动,仿佛是一头史前巨兽沉睡了千万年后,终于呼出了第一口苏醒的气息。
风中,裹挟着低沉而规律的嗡鸣,像是无数怨魂的合唱,又像是一颗巨大心脏搏动时,血液冲刷血管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