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不啻嘴角的弧度冷得像淬了冰,那抹笑里裹着的不屑,仿佛在看一群跳梁小丑。他站在护城河畔的冰面上,玄色披风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甲胄上暗刻的土纹咒印,每一道纹路都像是用岁月和心机打磨过的刀锋。
“呵,竟将我与程千那等蠢货并列。”他舌尖抵着后槽牙,无声嗤笑。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
程千的阴狠,不过是把刀架在明处的蛮横,而他张不啻的手段,是藏在棋盘底下的暗河,能在无声无息间漫过所有棋子的脖颈。
西玄城的兽人总说程千阴狠难测,却不知那不过是跳脱棋盘的困兽之斗。
真正的猎手,从不会让猎物察觉网绳何时收紧。
就像此刻,他看着鳕川的战戟在晨光里划出冷芒,看着夏羽的雷纹在冰面跃动,看着玲羽的幻术在阵前流转,只觉得这些挣扎都可笑得很,他们以为自己在掌控战局,却不知早已踏入他用五十年布下的天罗地网。
五十年前的玄玑瀚州,那座后来被夏羽和辞世搅得鸡犬不宁、最终落得个灭宗下场的青冥剑宗,还认得那个白衣少年。
彼时他尚未封王,却是宗门百年不遇的奇才。
土系灵力在他掌心流转如活物,指尖轻点便能让顽石生花,二十岁便勘破“地脉通玄”境,风头无两。
那时的他,白衣胜雪,站在苍梧峰顶,看流云漫过剑峰,总以为天地之大,尽可去得。
改变一切的,是那趟秘境之行。
深渊底部的祭坛上,悬浮的双镜界泛着幽光。
那并非寻常法宝的珠光宝气,而是一种沉淀了万古的沉寂,仿佛将整个宇宙的呼吸都锁在了镜面之后。
镜面交织处,隐约可见星辰轮转、山河倒移,有太古的巨兽在星云间奔袭,有崩裂的大陆在暗河里沉浮。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镜体的刹那,无数信息流如潮水涌入脑海,那是这方小世界的法则,是山川的脉络,是风雨的轨迹,是生灭的开关。
这个法宝,里面是一方被封印的小世界,自成一方空间。
日月星辰、江河湖海,皆按其法则运行,却又能被执掌者随意篡改。
而他,便是这空间里的创世主。
这才是张不啻真正的底牌。
一个内部,有着一个宇宙的法宝,五十年间,他从未在人前显露,只在夜深人静时,对着水晶球推演战局,将这方小世界打磨得愈发精妙。
他可以让烈日骤雨,让平川成渊,让敌人脚下的土地变成沼泽,让他们依赖的法力化为乌有。
此刻,张不啻望着持戟冲来的鳕川。银甲在晨光里泛着冷辉,战戟划破空气的锐响近在耳畔,带着水元素特有的清冽气息,那是属于沧梧海州的力量,是他谋划多年想要取而代之的威严。
鳕川的九尾在身后微微舒展,赤金色的狐火在尾尖跳动,每一根绒毛都透着不容侵犯的骄傲。
他缓缓从袖中取出一枚水晶球。那球体通透如冰,却又比冰多了几分温润,仿佛凝结了整个星空的光芒。
球体内流转的不是法力,而是无数细碎的光斑,细看之下,竟像是无数个缩小的“西玄城”在沉浮,有护城河畔的银叶木,有冰原上的厮杀,有城墙垛口的旗帜,甚至能看到夏羽的剪刀在阳光下闪烁,看到玲羽变幻的衣角,看到千叶源剑上跳动的火焰。
“我这五十年来,战无不胜。”他指尖轻抚球身,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自负:“就算遇到了比我强百倍千倍的对手,只要进了我的水晶球里面,就只能任我宰割。”
话音未落,水晶球骤然爆发出刺目强光。那光芒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向内坍缩,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空间旋涡。
旋涡中心漆黑如墨,却又偏偏亮得惊人,仿佛有无数个太阳在里面生灭,散发出的吸力带着法则的强制性,不容抗拒。
鳕川冲锋的身形猛地一顿,战戟上的水纹咒印剧烈震颤,蓝光如水波般荡漾,却被那股吸力死死拽住,仿佛要将他的力连同血肉一起剥离。
他能感觉到脚下的冰面在瓦解,周围的空气在扭曲,整个世界都在向着那道旋涡倾斜。
夏羽脚下的雷纹刚要炸开,蓝色的电弧便像是被无形的手掐断,顺着吸力疯狂倒卷,将他整个兽拖向漩涡,毛茸茸的尾巴在惊慌中绷得笔直,扫过冰面带起一串细碎的冰晶,玲羽的虚假外貌骤然碎裂,她刚刚变幻出的玄甲将军面容如玻璃般崩解,露出原本娇俏的脸庞,碎片连同她的身影一同被吞噬,巨镰在半空划出一道徒劳的弧线,千叶源周身的火焰猛地倒卷,赤红长剑脱手飞向光球,剑身上的烈焰在吸力中变成一条扭曲的火蛇,他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捞到一片滚烫的空气。
无论是奔腾的士兵、嘶吼的坐骑,还是护城河畔的银叶木,都像被橡皮擦抹去的墨迹,瞬间消失在原地。
连张不啻自己,也随着那道旋涡的收缩,化作一道流光汇入水晶球中。
天地间瞬间空荡。前几秒还厮杀声震天的战场,此刻透着诡异的宁静,只剩下那枚悬浮在半空的水晶球。
球体微微转动,折射着天光,里面隐约可见无数兽影在陌生的山河间慌乱奔走,像一群误入迷宫的蚂蚁。
视角来到球内。
“这……这是在哪?”夏羽揉了揉发懵的脑袋,从柔软的草地上面坐了起来。鼻尖萦绕着浓郁的草木清香,混杂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与西玄城冰原的凛冽截然不同。
他茫然四顾,只见四周是望不到边际的森林,高耸入云的树木枝繁叶茂,遮天蔽日,阳光只能透过叶隙洒下斑驳的光点,落在厚厚的腐叶层上,泛着微光。
远处传来不知名鸟兽的啼鸣,带着原始而野性的韵律。
“双镜界。”鳕川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带着压抑的凝重。
他依旧握着戟把,黄金甲上沾了几片草叶,战戟的蓝光比在外界黯淡了几分。
他仰头望着头顶的树冠,眉头紧锁:“这个传说中的法宝,居然真的存在。为了这场战斗,我模拟了七个以上可能突发的状况,推演了程千的伏兵、灰冥的虫潮、慕黎的幻术……但是这个情况,我实在是没有想到。”
他的九尾在身后不安地摆动,赤狐火的光芒忽明忽暗,显然这方空间的法则,让他的法力运转也受到了阻碍。
周围陆续传来同伴的声音。
玲羽从一棵巨大的蕨类植物后探出头,狐耳警惕地竖着,手里紧紧攥着巨镰,刚才被撕碎的幻术还在她眼底残留着细碎的光点。
“自成一方空间,这种法宝,可以称得上是镇国之宝了!”千叶源的声音传来。
千叶源的赤红长剑插在不远处的泥土里,剑身上的火焰弱得像烛火,他正拍打着身上的草屑,脸上满是茫然和警惕。
更远的地方,士兵们三三两两地聚集着,有的握着武器四处张望,有的试图调动法力却发现异常滞涩,惊惶的议论声在林间此起彼伏。
“啊哈哈哈哈哈哈!”
半空中突然传来张不啻癫狂的笑声。那笑声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在林间回荡,带着创世主般的傲慢与戏谑,让每一片树叶都在颤抖。
众兽循着声音看去,只见张不啻漂浮在半空之中。
他脚下没有任何依托,玄色披风在林间穿堂风里猎猎作响,周身环绕着淡淡的土黄色光晕,与这方世界的草木气息完美融合。
他低头俯视着下方的众人,眼神里的轻蔑比在外界更加赤裸,仿佛在看一群被困在玻璃缸里的虫豸。
而他抬手间,球内的天空骤然阴云密布。原本斑驳的阳光瞬间消失,乌云像是被人用墨汁泼上去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落,起初是稀疏的几滴,很快便连成了线,织成了网,带着冰冷的寒意,打在树叶上发出“哗啦啦”的巨响,地面瞬间变得泥泞。
“在我的世界里,”张不啻对底下的众兽低语,声音穿透雨幕,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他指尖随意划过虚空,一道刺目的闪电便撕裂云层,在众人头顶炸响,巨大的雷声让地面都微微震颤。
“胜负,从来由我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