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夜话带来的惊涛骇浪,被木冰媚强行压在了心底最深处。她像是一个技艺精湛的演员,第二天清晨,依旧准时出现在颐宁堂外请安,依旧一丝不苟地完成各项课程,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只是那双沉静的眸子里,似乎又多了一层难以穿透的迷雾。
她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专注。学习不再仅仅是为了应付考核,而是真正地将这些知识技能视为安身立命、乃至在未来可能的博弈中保护自己和家人的武器。她如饥似渴地吸收着关于商业、金融、法律的一切,分析许氏集团错综复杂的业务脉络和竞争对手的情报,试图从中找到许木行为的逻辑,以及可能存在的、与玉佩相关的蛛丝马迹。
然而,许木那边却像是彻底遗忘了她。除了必要的礼仪课程和形象打理,他再未召见她,也未给她任何新的指令。听竹苑仿佛成了这座巨大宅邸中的一个孤岛,安静得令人心慌。
就在木冰媚几乎以为这种“雪藏”状态会持续下去时,转机在一个午后突然降临。
艾伦再次出现在听竹苑,这一次,他带来的不是宴会邀请,而是一份文件。
“木小姐,”艾伦将文件放在她面前的石桌上,石桌位于听竹苑那几丛翠竹之下,光影斑驳,“Arthur决定,将集团旗下‘华韵文旅’公司交由您全权负责,作为您第一阶段的能力考核。”
木冰媚微微一怔,接过文件。华韵文旅?她迅速在脑海中调取关于这家公司的信息——许氏集团旗下的一家小型文化旅游公司,主要经营一些古镇、非遗手工艺旅游线路,近年来因经营不善,连年亏损,几乎处于半停摆状态,被集团内部视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将这样一个濒临破产的公司交给她?这算什么?考验?还是……一种变相的放逐和羞辱?
她抬起眼,看向艾伦,目光平静无波:“许先生有什么具体要求?”
“没有具体要求。”艾伦推了推眼镜,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扭亏为盈,或者找到合适的处置方式。集团不会提供额外资金支持,但也不会干涉您的具体运营决策。您可以调用公司现有的一切资源。这是对您商业头脑和实战能力的第一次检验。”
他顿了顿,补充道:“Arthur只让我转告您一句话——‘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话语很直白,甚至有些粗俗,带着毫不掩饰的挑战意味。
木冰媚握着文件的手指微微收紧。她明白,这不是简单的“遛遛”,而是一场真正的“商场练兵”。许木要将她从这座与世隔绝的深宅大院里推出去,推到真实而残酷的商业世界中,看她能否在泥泞中挣扎起身,还是被现实碾得粉碎。
这背后,是否也包含着他对她与玉佩关联的进一步试探?看她脱离了许宅的庇护和规矩,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会展现出怎样的能力和……破绽?
“我接受。”木冰媚没有任何犹豫,清晰地说道。她没有退路,也不能退缩。这不仅关乎协议的评价,更关乎她能否在这个男人掌控的世界里,赢得一丝喘息和立足之地。
“很好。”艾伦点头,“公司目前的负责人会配合您进行交接。车已经备好,随时可以送您去公司。”
效率高得惊人,根本不给她任何准备和缓冲的时间。
木冰媚站起身:“现在就去。”
她没有换下身上那件素雅的改良旗袍,只让秋雯拿了一件薄外套,便跟着艾伦走出了听竹苑。瑞珠姑姑站在廊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
华韵文旅的办公地点位于北四环一栋有些年头的写字楼里,只租用了其中半层。与许氏总部大厦的恢弘气派相比,这里显得格外寒酸和暮气沉沉。
前台的女孩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看到艾伦和木冰媚进来,愣了一下,才慌忙起身。
公司总经理姓赵,是个五十多岁、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得知总部派来了新的负责人,而且还是如此年轻貌美的女性,脸上写满了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他带着木冰媚和艾伦参观了公司——空荡荡的办公区,只有寥寥几个员工在无所事事,资料堆放得杂乱无章,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失败者特有的颓丧气息。
“木……木总,”赵经理搓着手,语气带着讨好和无奈,“公司的情况您也看到了,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好的线路都被大旅行社垄断了,我们这种小公司,要资源没资源,要名气没名气,实在是难啊……”
木冰媚没有理会他的诉苦,径直走到办公区中央,目光扫过那些抬起头、带着好奇和怀疑眼神的员工。
“十分钟后,所有人到会议室开会。”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瞬间打破了办公区的沉闷。
会议室里,木冰媚坐在主位,艾伦安静地坐在角落旁听。她让每个员工简要介绍了自己的职责和目前手头的工作(或者说,没什么工作)。情况比想象的更糟——业务基本停滞,仅有的几条线路也因为服务和质量问题投诉不断,口碑极差,财务上更是捉襟见肘,连下个月的租金都成问题。
员工们汇报时,大多没什么精气神,显然对这家公司和自己的前途都不抱希望。
木冰媚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直到所有人都说完,会议室里陷入一片尴尬的寂静。
她这才开口,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每一张脸:“我叫木冰媚,从今天起,负责华韵文旅。我知道,在你们很多人看来,公司已经没救了,我可能也只是总部派来走个过场的。”
她的直白让一些员工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但是,”她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力量,“我不这么认为。我认为,华韵还有救。不是因为总部给了什么支持,而是因为我们自己。”
她拿起桌上那份几乎无人问津的公司简介,指着上面“深耕传统文化,打造特色文旅”的字样。
“我们的定位没有问题,甚至很有前瞻性。问题在于,我们过去的做法,太流于表面,太急功近利。打着传统文化的旗号,做的却是和所有旅行社一样的、毫无特色的观光购物团。”
她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
“从现在开始,华韵要换一种活法。”她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圈,“我们不再追逐那些热门的、已经被做烂了的景点。我们要做的,是真正沉下去,挖掘那些被忽略的、真正有文化底蕴和地方特色的‘原点’。”
她的笔在圈外点了几下。
“比如,我的家乡,黄河边的望河碛。那里有古老的黄河号子,有传承了几代人的手工造船技艺,有独特的黄河鲤鱼烹饪方法,有淳朴的民风和未被过度开发的自然景观。这些,才是独一无二的、无法被复制和垄断的资源!”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源自血脉的熟悉与激情,让在场的员工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
“我们要做的,不是带游客去走马观花,而是打造‘深度体验式’的文旅产品。让游客住进当地人的家里,跟老船工学唱黄河号子,亲手参与制作陶器或编织,品尝最地道的农家菜,听村里的老人讲述黄河的故事……我们要卖的,不是行程,是独一无二的文化体验和情感记忆!”
这个想法,并非她凭空而来。在许宅学习的日子里,她接触了大量关于非遗保护、文化创意产业的资料,结合她自己对故乡的深刻理解,一个模糊的构想逐渐清晰。此刻,在这个濒死的公司里,她将这个构想清晰地描绘了出来。
“这……这能行吗?”赵经理迟疑地问道,“这种小众路线,能有市场吗?”
“当然有。”木冰媚肯定地说,“现在的游客,尤其是年轻人和高知群体,早已厌倦了千篇一律的观光模式。他们追求个性化、深度化、有文化内涵的旅行体验。我们要做的,就是精准地找到他们,并用我们独一无二的产品打动他们。”
她看向负责市场的员工:“立刻整理出国内外所有专注于文化、研学、小众旅行的线上平台、社群和KoL名单。”
她又看向负责产品的员工:“跟我回一趟望河碛,实地考察,挖掘和梳理所有可供开发的文化资源和体验项目。”
最后,她看向财务和行政:“严格控制所有非必要开支,重新核定薪酬结构,与业绩挂钩。同时,准备申请市级‘非遗保护与旅游融合’示范项目的材料,争取政策扶持。”
她的指令清晰、果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完全不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女孩。原本死气沉沉的会议室,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活水,员工们的眼神开始发生了变化,从怀疑、麻木,到逐渐燃起一丝微弱的光。
艾伦坐在角落,看着白板前那个侃侃而谈、眼神发亮的女子,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Arthur会对这个女人另眼相看了。她身上,确实有一种在绝境中创造可能的潜力。
木冰媚没有注意到艾伦的目光,她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这个刚刚拉开序幕的“战场”上。她知道,这条路绝不会平坦,内部的不信任,外部的竞争压力,资源的匮乏……都是横亘在面前的难关。
许木在冷眼旁观,许森可能随时会下绊子,而她还要分神应对那悬在头顶的“玉佩疑云”。
但,那又如何?
黄河边的女儿,从不惧怕风浪。
商场练兵,正式开始。
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在这片看似贫瘠的土地上,杀出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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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