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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的金光刚漫过井口三寸,井水突然“咕嘟”翻起个黑泡,泡里浮着片残缺的指甲,指甲缝里嵌着丝缕暗红——那是独眼马贼的指甲,昨夜明明随着尸体一同被焚烧,此刻竟从井底钻了出来,像片扭曲的落叶,在水面打着旋。

毛小方的指尖刚触到那片指甲,指甲突然炸开,化作无数根细如牛毛的骨针,射向最近的茅山明。茅山明怀里的瓦罐“哐当”挡在身前,骨针撞在罐壁上,发出“叮叮”的脆响,罐口残留的“油炸鬼”焦糊味瞬间浓烈起来,竟将骨针熏得蜷成一团,掉在地上化作黑灰。

“这不是普通的尸骸!”毛小方的斩妖神剑在鞘中震颤,剑穗的朱砂符纸渗出细血,在晨光里凝成个小小的“煞”字,“井底的积怨没散,反而被独眼马贼的邪血催成了‘骨莲煞’——你看水面!”

众人低头望去,井水不知何时变成了墨黑色,水面浮着层薄薄的骨膜,膜上竟开出朵巴掌大的莲花,花瓣是用细小的指骨拼缀而成,花心嵌着颗浑浊的眼球,正死死盯着井口的方向,瞳孔里映出所有人的倒影,每个倒影的胸口处,都插着根白骨莲茎。

“它在标记我们!”达初的狐火“噌”地窜起半尺高,金红色的火苗舔着井沿,却被井底冒出的寒气逼退三尺,“这煞以‘血债’为食,昨夜死在井边的人越多,它长得越凶!”

阿威突然捂住胸口,脸色惨白如纸:“我……我心口疼……像有东西在钻……”他掀开衣襟,只见胸口的皮肉下,果然有根淡青色的线在蠕动,线的尽头,正连着水面那朵骨莲的莲茎。

“是骨煞入体!”小海的法剑出鞘,剑刃划向阿威的胸口,却被毛小方按住,“不能砍!莲茎连着他的生魂,砍断了会被骨莲吸走魂魄!”他从怀里掏出张黄符,符纸往阿威胸口一贴,淡青色的线果然停下蠕动,符纸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这煞借了教书先生的文气,莲茎上缠着‘笔墨怨’,寻常符咒镇不住!”

茅山明突然想起什么,从破布包里掏出块发黑的墨锭——是他昨天在乱葬岗捡到的,上面刻着“文渊”二字,正是那位被沉井的教书先生的私章。“这墨……能有用吗?”他将墨锭往井里一扔,墨锭落水的瞬间,骨莲突然剧烈摇晃,花瓣上的指骨“咔咔”作响,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有用!”毛小方眼睛一亮,“教书先生生前以笔墨为生,这墨锭沾过他的阳气!达初,狐火融墨!小海,取村民的毛笔来,越多越好!”

达初的狐火顺着井壁往下窜,金红色的火苗裹住墨锭,墨锭在火中渐渐融化,化作股黑褐色的汁液,与井水混在一起,骨莲的花瓣顿时变得黯淡无光。小海抱着捆毛笔赶来,村民们也纷纷回家取来笔墨纸砚,一时间,井口周围摆满了文房四宝,墨香混着血腥味,透着种诡异的肃穆。

“都听着!”毛小方举起斩妖神剑,剑刃劈开一缕晨光,“这骨莲煞是怨气所化,却也沾了教书先生的‘文心’,我们用阳气写‘安’字,逼它显出原形!”

众人立刻蘸着融化的墨汁,在黄符上书写“安”字。茅山明握着毛笔的手直抖,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却透着股狠劲,墨汁滴在符纸上,竟冒出丝丝白烟。阿威强忍着心口的疼痛,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他的父亲曾是教书先生的学生,家里还藏着先生亲笔写的《劝学》。

黄符一张张被扔进井里,“安”字在水面炸开金光,骨莲的花瓣开始一片片脱落,露出里面的东西——不是花蕊,是团缠绕的白骨,骨头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字,细看竟是教书先生当年写下的诗文,只是每个字都被怨气侵蚀得扭曲变形,像无数个痛苦的人脸。

“先生,您教书育人,不是为了让文字化作凶器!”毛小方的声音在井口回荡,斩妖神剑刺入井壁,金光顺着骨莲的根茎蔓延,“这些村民从未害过您,放过他们,也放过您自己!”

白骨团突然剧烈收缩,井里传来教书先生的嘶吼,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痛苦:“我不甘心!他们看着我被沉井,无一人敢言!这世间的公道,还不如这口井里的淤泥干净!”

“所以您要让无辜的人陪葬吗?”阿威突然喊道,他将父亲珍藏的《劝学》拓本扔进井里,“我爹说,先生当年教我们‘勿以善小而不为’,您现在做的,是在打自己的脸!”

拓本落水的瞬间,白骨团突然安静下来。诗文上的字迹开始发光,与黄符上的“安”字交织在一起,骨莲的莲茎渐渐变得透明,阿威胸口的淡青色线也随之消散。水面的骨膜化作无数片细小的骨瓣,在晨光里旋转着,像是在向众人鞠躬,然后沉入水底,再也没有浮起。

井水渐渐恢复清澈,能看见井底的铜钱和墨锭,阳光透过水面照下去,在铜钱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颗颗跳动的星子。

阿威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胸口的疼痛彻底消失,只留下符纸燃烧后的余温。茅山明看着自己写的歪扭“安”字浮在水面,突然笑出声:“他娘的,老子这字,居然也能镇煞。”

毛小方望着井底的光斑,轻声道:“不是字能镇煞,是写的人心里有‘安’。”

村民们收拾着笔墨纸砚,有人发现井边的泥土里,钻出株小小的绿芽,芽尖顶着露珠,在晨光里泛着光。阿威说,这是教书先生生前最爱的“文竹”,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竟从骨煞消散的地方长了出来。

离开井口时,茅山明回头望了眼那株文竹,突然把破布包里的罗盘扔了:“以后不学那些歪门邪道了,跟着师父学写‘安’字。”

小海笑着捶了他一拳:“就你那字,得练到猴年马月。”

达初的狐火在掌心打着转,突然道:“我刚才看见水底有东西在闪,像……像块玉佩。”

毛小方没有回头,只是将斩妖神剑收回鞘中,剑穗的朱砂符纸在晨光里泛着微红,像颗跳动的心脏。他知道,有些东西会永远沉在井底,比如那些无法言说的冤屈,那些来不及弥补的遗憾;但也有些东西会破土而出,比如文竹的新芽,比如村民们重新拾起的勇气,比如茅山明眼里那点笨拙却真诚的光。

朝阳越升越高,将寂静村的屋顶染成金色。祠堂的钟声突然响起,是阿威在敲钟,钟声穿过田野,穿过山林,落在每个村民的心上,像一声轻轻的叹息,又像一句温柔的叮嘱:

都过去了。

都要好好活着。

井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井底的铜钱和墨锭静静躺着,像是在守护着这个秘密——最深的黑暗里,往往藏着最顽强的光明,只要有人记得,有人书写,有人相信,它就永远不会熄灭。

井水的粼粼波光突然碎裂,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搅乱。阿威刚要弯腰细看,就见井底的铜钱突然齐齐翻转,露出背面模糊的符文,那些符文在水中晕开,竟连成了一张狰狞的鬼面——之前沉入水底的骨莲碎片并未消散,而是借着墨锭的文气,在铜钱背面织成了张更大的网!

“小心!”毛小方拽着阿威往后退,斩妖神剑“噌”地出鞘,剑光照亮水面时,鬼面突然从井里拔地而起,无数根白骨莲茎像毒蛇般窜出,缠住最近的两个村民,瞬间将他们拖向井口。村民的惨叫声被莲茎勒断,化作细碎的血沫,染红了水面。

“它在吸人血!”达初的狐火暴涨三尺,金红色的火苗扑向莲茎,却被骨膜上的墨汁熄灭——那不是教书先生的文气,是被怨气浸透的“腐墨”!之前的平静全是假象,骨莲煞在等更多人靠近,等更浓的阳气滋养它的本体!

茅山明突然想起什么,抱着那本《劝学》拓本扑向井口:“先生!这是您亲手写的字!您看看!”拓本被莲茎卷住,墨迹在怨气中迅速变黑,却在彻底腐烂前,透出一行清晰的小楷:“守心者,不惧魑魅。”

鬼面的动作猛地一顿,莲茎上的骨节竟开始颤抖。毛小方趁机挥剑斩断两根莲茎,断裂处涌出的不是血,是漆黑的墨汁,墨汁落在地上,竟烧出一个个小坑。“它怕先生的真迹!小海,去祠堂取所有带字的东西!账本、牌匾、哪怕是孩童的涂鸦!”

村民们疯了似的往祠堂跑,很快抱来成堆的书卷、账本,甚至还有姑娘们绣着诗句的帕子。阿威举着父亲留下的《论语》冲在最前,书脊被莲茎划开,泛黄的纸页在风中散开,却在触到莲茎时燃起淡金色的光——那是世代村民用手指摩挲、用目光温暖过的“人气”。

“原来如此……”茅山明看着燃烧的纸页,突然明白,“它恨的不是沉默的人,是忘了‘守心’的人!先生的字不是武器,是镜子!”他捡起块沾着墨汁的瓦片,在地上疾书:“我等凡人,纵无力鸣冤,亦不忘善恶!”

瓦片落地的瞬间,井水突然沸腾,鬼面发出刺耳的尖啸,莲茎上的骨膜成片剥落,露出里面缠绕的、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村民们历年写下的祈愿:“愿今年收成好”“望孩儿平安长大”“求先生在天安息”……这些朴素的字迹在怨气中闪烁,像无数盏小灯。

毛小方的剑突然指向天空,金光顺着剑刃注入云端:“你看!这些字还在!这些心还在!先生从未被忘记,善良也从未缺席!”

鬼面的轮廓在无数字迹的映照下渐渐透明,莲茎开始枯萎,露出藏在最深处的东西——不是白骨,是半块被井水浸泡得发胀的砚台,砚台上刻着“文渊”二字,正是教书先生当年常用的那方。

“是先生的砚台……”阿威的声音哽咽,他认出这砚台边缘的缺口——小时候他总偷着用这砚台练字,被先生敲过手心。

砚台在金光中缓缓升起,落在毛小方手中,砚底的积水顺着指缝滴落,竟在地上晕开一朵墨莲,墨莲的花瓣上,渐渐浮现出先生的身影:青衫长褂,温和的眉眼,正微笑着看着众人。

“守心……守心……”先生的声音像风吹过竹林,带着释然,“我困于此井,不是恨,是等——等你们明白,沉默不是罪,遗忘才是。”

墨莲渐渐融入井水,鬼面彻底消散,那些被拖入井中的村民竟从水里浮了上来,除了衣衫湿透,毫发无伤。井水恢复清澈,井底的铜钱和墨锭依旧静静躺着,只是墨锭上的“文渊”二字,变得清晰如新。

夕阳西下时,村民们在井边建起座小小的碑,碑上没有字,只放着那方砚台。茅山明蹲在碑前,用手指沾着井水练字,写的还是那句“守心者,不惧魑魅”,字迹歪歪扭扭,却比任何时候都认真。

达初的狐火在旁边跳动,映着水面的余晖:“喂,毛道长,这破井以后算不算你的地盘?”

毛小方看着水中倒映的晚霞,剑穗轻轻扫过水面:“它不是谁的地盘,是面镜子。”

阿威抱着《论语》,突然笑了:“先生肯定在偷笑呢,他写了一辈子字,最后还是字救了大家。”

小海捡起片落在水面的荷叶,上面还沾着墨汁:“说不定先生早就知道,最厉害的符咒,从来不是画的,是活出来的。”

井水在暮色中泛着光,井底的铜钱折射着最后一缕阳光,像撒了把星星。往后许多年,每当有人路过这口井,都会驻足片刻,有时会扔下枚铜钱,有时会对着井水说说话,有时只是静静站着。

他们说,井里住着位教书先生,爱听人间的故事;说井水下压着块会发光的墨锭,能照出人心的模样;说有群普通人,用最朴素的字,打败过最可怕的怨。

而那方砚台,总在月圆之夜透出淡淡的墨香,像是在说:

别怕,只要还有人记得,还有人书写,光明就永远不会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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