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河塔的修缮终于收尾时,已是深秋。阿秀手腕上的疤痕彻底长好,浅粉色的纹路弯弯曲曲,真像朵含苞的桃花。她坐在祠堂前晒草药,达初蹲在旁边给塔塔梳毛,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桠落在两人身上,落下斑驳的光点,倒比往日多了几分安稳。
“师父说,这疤痕里还留着点血蛊的气。”阿秀用指尖蹭了蹭疤痕,那里总会在阴雨天隐隐发烫,“但奇怪得很,它不害人,反倒像层薄茧,碰着不干净的东西会自己发烫。”
达初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道疤,像怕碰碎似的。他手背上的血痕也褪成了浅印,只是每次阿秀的疤痕发烫时,他的手背上也会跟着泛起暖意。“或许……是我们的血融在一起,把煞气变成护着你的东西了。”他说得含糊,耳朵尖却又红了,赶紧低头给塔塔顺毛,把猫毛梳得满天飞。
塔塔突然弓起背,对着祠堂的方向炸毛,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祠堂的门虚掩着,里面黑黢黢的,毛小方今早带着小海去山里采朱砂,按理说不该有人。阿秀的疤痕突然烫得厉害,她站起身,青铜铃铛的碎片在怀里“叮铃”作响——那是毛小方后来帮她重新串好的,虽不能镇煞,却能预警。
“里面有东西。”达初的狐耳悄然竖起,妖气在周身凝成层薄茧。他推开门的瞬间,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祠堂供桌前的铜镜突然亮起,镜面映出的不是两人的影子,而是个穿着红衣的女人,长发遮脸,正对着镜子梳头,梳齿划过发丝的声音“咯吱咯吱”响,听得人牙酸。
“是镜煞。”阿秀认出这是《异煞录》里记载的邪物,靠吸食人的影子为生,“它怎么会藏在祠堂的铜镜里?这镜子是祖师爷传下来的,一直镇着邪祟。”
镜中的女人突然停了梳头,缓缓转过头,长发间露出张惨白的脸,眼睛是两个黑洞,正死死盯着门口的两人。祠堂里的烛火“噗”地熄灭,铜镜的光芒却越来越亮,将达初的影子拽向镜面——他的影子在镜中扭曲变形,像被无形的手撕扯,达初顿时觉得浑身无力,膝盖一软差点跪下。
“别被它拽走影子!”阿秀甩出铜钱剑,铜钱串成的剑身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劈向镜面。“哐当”一声,铜镜裂开道缝,女人的影子发出刺耳的尖啸,镜中的达初影子突然长出尖牙,咬向阿秀的影子。
阿秀的影子被咬住的瞬间,她的胳膊突然传来剧痛,低头一看,手腕上的桃花疤竟渗出了血珠,血珠滴在地上,立刻化作道红光,将她的影子裹住。镜中的女人似乎很怕这红光,影子往后缩了缩,黑洞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忌惮。
“你的血能克它!”达初趁机凝聚妖气,狐火顺着影子缠向镜面,镜中的女人影子被火焰烧得扭曲,发出凄厉的惨叫。铜镜的裂缝越来越大,里面渗出粘稠的黑液,滴在供桌上,蚀出一个个小坑。
就在这时,铜镜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女人的影子从镜中钻了出来,长发化作无数条黑蛇,缠向阿秀的脖颈。阿秀的桃花疤再次发烫,血珠顺着疤痕往下流,滴在黑蛇身上,蛇身立刻冒出白烟,纷纷蜷缩成球。
“它怕你的疤痕!”达初扑过去拽住阿秀的手,两人的血同时滴在地上,金红交织的光芒瞬间炸开,将女人的影子裹在中央。影子在光芒中挣扎,长发间掉出枚银簪,簪头刻着个“秀”字——竟是阿秀小时候弄丢的那枚!
“这是……我的簪子?”阿秀愣住了。那枚银簪是她八岁时在河边洗衣服弄丢的,当时哭了好几场,怎么会在镜煞身上?
女人的影子突然发出阿秀的声音,带着孩童的哭腔:“我的簪子……还给我……”
达初的狐火突然熄灭,他盯着那枚银簪,突然想起什么:“是你丢簪子那天,这镜煞就缠上你了!它靠吸食你的执念长大,你越惦记簪子,它就越凶!”
阿秀看着镜煞眼中的自己——那分明是八岁时的自己,蹲在河边哭,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而铜镜的碎片,就掉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原来镜煞早就盯上了她,靠她对银簪的执念养了这么多年,直到今天才敢现身。
“我早就不想要那簪子了。”阿秀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丢了就丢了,有什么好惦记的。”
她的话音刚落,桃花疤的血珠突然凝聚成滴,狠狠砸在镜煞身上。镜煞发出最后一声惨叫,化作无数光点消散,那枚银簪“当”地落在地上,已经锈得不成样子。祠堂的烛火重新亮起,铜镜的裂缝里长出株小小的艾草,在风中轻轻摇曳。
达初捡起银簪,用衣角擦了擦,递还给阿秀:“留着吧,也算……了了桩心事。”
阿秀接过来,却随手扔进了香炉里。“不了。”她笑了笑,手腕上的桃花疤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粉,“过去的事,该放下了。”
塔塔跳进阿秀怀里,用脑袋蹭着她的手腕,喉咙里发出呼噜声。达初看着她的笑,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软得一塌糊涂,手背上的浅印又开始发烫,像有朵小小的花在里面慢慢绽开。
祠堂外传来毛小方和小海的说笑声,两人背着装满朱砂的背篓回来了。小海老远就喊:“师父!阿秀姐!达初哥!山里发现个奇怪的山洞,洞口的石头上刻着跟祠堂铜镜一样的花纹!”
毛小方走进来,看见裂开的铜镜,眉头又皱了起来:“看来这镜煞不是孤煞,山里还有它的老巢。”他从背篓里拿出块拓片,上面的花纹扭曲缠绕,确实和铜镜上的一模一样,“小海说洞里有光,像是有人在里面点了灯。”
阿秀的桃花疤又开始发烫,这次却带着种熟悉的暖意,不像预警,反倒像在指引。她和达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决心——不管那山洞里藏着什么,他们都得去看看。
毕竟,有些执念放下了,新的路,才刚刚开始。而这条路上,有彼此在身边,再深的黑暗,也能走出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