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眼开
深秋的月光带着股清冽,把义庄的桂树照得像镀了层银。毛小方盘膝坐在树下,手里捏着三枚铜钱,正推演着什么。铜钱在他掌心转出虚影,忽明忽暗的光映得他眉头紧锁——自从槐棺和镜煞接连现世,他总觉得周遭的气场乱得像团麻,夜里打坐时,丹田的气总往上涌,像是要冲破什么阻碍。
“师父,你的手在发烫。”沈念安举着盏灯笼走过来,灯笼的光晕里,他看见毛小方的指尖渗出些金粉似的光点,落在桂树叶上,叶片竟泛起淡淡的金光。
毛小方刚要说话,突然浑身一震。丹田的气猛地炸开,顺着经脉往头顶冲,眼前瞬间炸开片白光。等他再睁眼时,世界突然变了模样:院里的桂树上缠着无数半透明的影子,有的在荡秋千,有的在摘桂花,都是些夭折的孩童魂魄;念玫坐在廊下补戏服,她肩头飘着个红衣女子的虚影,正帮她拈着线头——是沈青岚的残魂;连墙角的石磨上,都蹲着个穿粗布衫的老汉,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见毛小方看来,还咧嘴笑了笑。
“师父你看见我爷爷了?”小海扛着柴进来,见毛小方盯着石磨,突然红了眼,“我爹说爷爷当年就是在磨豆子时走的,总惦记着没给我娶上媳妇……”
毛小方这才明白,刚才那股气冲开的是他的阴阳眼。寻常道士需苦修数十年才能开眼,他竟在此时突破,想来是前番与邪祟缠斗时,体内的道法在生死间被逼到了临界点,又借着桂树的灵气和沈家冤魂的愿力,才一举冲破玄关。
“这眼能看阴阳,却也耗心神。”老捕头拄着拐杖过来,手里拿着本泛黄的线装书,“这是当年我从邪道窝里搜出来的《阴阳诀》,上面说,开眼者能引天地正气,画符时可借阴兵之力,只是……”他顿了顿,眼神凝重,“每用一次,就会折损些阳寿。”
毛小方翻开《阴阳诀》,书页上的字迹突然活了过来,化作无数金色的符咒钻进他的眉心。丹田的气再次涌动,这次却温顺得像条小溪,流转间带着股说不清的暖意。他走到院中的石桌前,抓起朱砂笔,蘸着桂树汁在黄符上一画,符纸竟自己飘了起来,在空中化作把金色的小剑,“咻”地射向墙角——那里正有个黑影想往沈念安的影子里钻,被金剑刺穿,发出声凄厉的尖啸,化作缕青烟。
“是勾魂的小鬼。”毛小方收起朱砂笔,掌心的光点渐渐隐去,“看来开了眼,周遭的邪祟也闻着味来了。”
夜里,毛小方打坐时,见沈青岚的残魂正对着沈念安的睡颜流泪。他刚要开口,残魂却对他摆了摆手,指尖在空中写下:“码头的沉船下,还有邪道的本命幡,不除,安安永无宁日。”字迹消散时,残魂化作道红光,钻进了念玫的发间——她额角的泪痣亮了亮,像是接下了这无声的托付。
码头的潮水下藏着片暗礁,沉船的残骸就卡在礁缝里。毛小方带着小海和狗剩潜水下去,果然在船底摸到根黑幡。幡布上绣着个血色的“魂”字,边角缠着七根手指骨,正是当年邪道的本命幡——据说用此幡可拘七百二十个生魂,炼制成凶煞。
刚把幡拖上岸,就见幡布突然膨胀起来,像灌满了风,上面的“魂”字活了过来,化作张巨口,对着沈念安就咬。念玫想也没想就扑过去挡在前面,额角的泪痣突然爆发出红光,红光里飞出只金步摇,“哐当”一声撞在幡上,竟把巨口砸得缩了回去。
“是娘的步摇!”沈念安又惊又喜,却见幡布上的手指骨突然脱落,化作七个小矮人似的黑影,手里都拿着迷你版的骨笛,吹起了刺耳的调子。
调子一响,周围的坟头突然冒出些青灰色的影子,都是些新死的冤魂,被笛声引着往幡布上撞。一个老妇人的魂体刚碰到幡布,就被瞬间吸了进去,幡布上的“魂”字更红了,像要滴出血来。
“不能让它吸够生魂!”毛小方捏了个法诀,丹田的气顺着指尖涌向朱砂笔,他在黄符上飞速画下“破煞符”,口中念道:“天地玄宗,万炁本根,破!”符纸化作道金光,劈在本命幡上,幡布被撕开道口子,里面竟滚出些孩童的骸骨,都是被邪道害死的孩子。
“这些孩子的魂还困在里面!”念玫看着骸骨,眼泪掉了下来。沈念安突然举起“平安”玉,玉坠发出温暖的光,照在骸骨上,那些小小的魂体从骨缝里飘出来,对着他作揖,然后化作光点,飞向了月亮的方向。
七个黑影见势不妙,突然合体成个高大人形,手里的骨笛合成支巨笛,吹出来的调子带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毛小方只觉头晕目眩,丹田的气都有些紊乱,他知道这是邪音蚀魂,忙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黄符上,再画“定魂符”,往空中一抛,符纸化作个金色的罩子,将笛声挡在了外面。
“小海,用槐棺的灰烬撒它!”毛小方喊道。小海忙将早已备好的灰烬往黑影身上撒,黑影被灰烬沾到,发出滋滋的响声,竟像雪遇了阳火般消融起来。
原来槐木属阴,其灰烬却带着至阳的火气,正好克制这阴煞。毛小方见状,索性引动丹田的气,将灰烬聚成团火球,猛地掷向本命幡。火球撞在幡布上,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火里传出无数冤魂的惨叫,却不是痛苦,是解脱的嘶吼。
等火势熄灭,本命幡已化作堆黑灰。风中飘来些细碎的光点,像萤火虫似的,绕着众人飞了圈,然后慢慢散去——是那些被拘的生魂,终于得以轮回。
沈念安捡起块没烧尽的幡布碎片,上面竟显出行字:“邪道残魂在城隍庙,附于城隍像中。”
毛小方望着城隍庙的方向,握紧了朱砂笔。阴阳眼开,道法精进,或许就是为了彻底了结这桩跨越十年的恩怨。他能感觉到,丹田的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充盈,流转间带着股慈悲的力量——这或许就是道法的真谛,不止于降妖除魔,更在于守护与救赎。
桂树的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为他鼓劲。远处的海浪声依旧,却比以往更沉稳,像在诉说着:风雨欲来,而你已足够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