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深处,阴风惨惨,刑具碰撞的金属声与压抑的呻吟交织,构成一幅人间地狱图景。
李文被单独关押在一间狭小的石室内,身上虽无致命伤,但连日来的刑求与精神压迫,已让他形销骨立,眼神涣散,如同一盏即将油尽灯枯的残烛。
蒋瓛按照沈涵的建议,改变了审讯策略,不再一味拷打,而是将那些看似零碎却足以拼凑出他更深重罪行的证据,一件件摊在他面前——与淮西来客密会的细节、亲属绸布庄的异常、孙淼的监视点……每说出一件,李文的脸色便灰败一分,心理防线正在被一点点蚕食。
然而,他依旧紧咬着关于黑石口核心秘密与“上峰”的最后关口,如同濒死的野兽,守护着最后的巢穴。
与此同时,稽核处值房内,气氛同样凝重。
李文的不肯彻底招认,在预料之中,却也使得追查似乎又陷入了僵局。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于那枚从黑石口带出的、沾染着无名工匠鲜血的青铜钥匙。
“必须尽快找到这把钥匙对应的锁!”沈涵斩钉截铁,“这是打破僵局最直接的可能!”
王砚那边对钥匙纹路和材质的查访,已有了一些模糊的线索。几位老锁匠辨认后,皆言此钥匙形制古老,工艺特殊,并非民间常见之物,更似前元时期宫廷或贵族府邸所用,其对应的锁具,必是极其重要或隐秘之所。
“前元旧制……隐秘之所……”沈涵沉吟着,手指在地图上无意识地划动。京城历经元明两代,许多建筑基址并未改变,尤其是那些被没收的前朝勋贵、权臣府邸,大多被赏赐给本朝新贵,或者改为官署。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地图上靠近皇城西苑的一处区域。那里,标记着一处前元某位权势赫赫的亲王旧邸,本朝初年被收回后,一直闲置,部分区域甚至传闻有地下密室,但因年代久远,入口难寻,渐成狐鼠之穴。
“这里!”沈涵的手指重重一点,“前元豫王府旧址!其建筑规制,正有可能使用这等形制的秘钥!而且此地距离西苑不远,位置相对僻静,正是藏匿重要物事的绝佳地点!”
骆刚闻言,精神大振:“大人,我立刻带人去查!”
“不,”沈涵摇头,“此地敏感,若大张旗鼓搜查,必惊动各方。我们手中既有钥匙,何不……悄悄进去看看?”
当夜,月黑风高。沈涵不顾肩伤未愈,亲自带队。为避免打草惊蛇,他只带了骆刚及另外三名绝对可靠、身手矫健的好手,皆换上夜行衣,借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潜至那处早已荒废、墙垣倾颓的豫王府旧址。
夜色下的废邸,如同一个蛰伏的巨兽,残破的飞檐斗拱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怪响。几人按照白日里研究的舆图记忆,避开可能有巡逻兵丁的主要通道,从一处坍塌的院墙缺口潜入。
府内杂草丛生,断壁残垣随处可见,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根据推测,若真有密室,最可能位于主体建筑的地下。他们小心翼翼地穿过荒芜的前庭、中堂,来到后宅一处最为宏大的殿阁遗址前。殿阁早已屋顶洞开,只剩下几根巨大的梁柱倔强地指向夜空。
“分头找!注意地面、墙壁有无异常机关或暗门!”沈涵低声下令。
几人散开,借着微弱的月光和手中的小型气死风灯,在废墟间仔细搜寻。砖石松动,蛛网密布,搜寻进展缓慢。时间一点点流逝,空气中弥漫着焦灼。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一名在殿阁西北角搜寻的弟兄忽然发出低呼:“大人!这里!”
沈涵与骆刚立刻赶了过去。只见那名弟兄拨开一丛茂密的藤蔓,后面赫然露出一段看似与旁边无异的墙壁,但仔细看去,墙根处的一块青石地砖边缘,似乎有极其细微的、不同于自然风化的磨损痕迹。
骆刚蹲下身,用手仔细触摸那块地砖,又敲了敲,声音略显空洞。“下面是空的!”
他尝试用力推动、撬动地砖,却纹丝不动。
“钥匙!”沈涵心中一动,立刻从怀中取出那枚青铜钥匙。
借着灯光,他们在地砖一侧,一个极其隐蔽的、被苔藓几乎完全覆盖的凹陷处,发现了一个锁孔!锁孔的形制,与那青铜钥匙的尖端,完美契合!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沈涵深吸一口气,将钥匙缓缓插入锁孔。严丝合缝!他轻轻用力,顺时针一拧——
“咔哒。”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机括转动声,在寂静的废墟中响起,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紧接着,那块看似沉重的青石地砖,竟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黝黑洞口!一股混合着尘土、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金属腥气的冷风,从洞内扑面而出!
找到了!
骆刚立刻示意一名弟兄先行下去探查。片刻后,下面传来安全的信号。
沈涵不再犹豫,紧随其后,沿着洞口狭窄的石阶,一步步向下走去。石阶不长,约莫十几级后,便踏上了坚实的地面。
气死风灯的光芒驱散了小范围的黑暗,映照出眼前的景象——这是一间不算太大,但显然经过精心修葺的石室!四壁坚固,空气虽然陈腐,却并不十分潮湿。而石室内的景象,让见惯了风浪的沈涵和骆刚,也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
石室一侧,整齐地码放着十数个沉重的木箱。骆刚用刀撬开其中一个,里面赫然是打造精良、闪着幽冷寒光的……制式腰刀!再撬开一个,是同样制式的长枪枪头!数量之多,足以装备一支数百人的精锐!
而更让人心惊的是,在石室另一侧的石台上,摆放着的并非兵器,而是几套……只有军中高级将领才有资格配发的明光铠!以及,几面叠放整齐的、绣着奇异兽纹的旗帜!那旗帜的纹样,绝非大明军中所有!
私藏甲胄、旗帜,其意不言自明——谋逆!
“大人!你看这个!”一名弟兄从石室角落的一个小铁匣里,翻出了一本厚厚的册子。
沈涵接过,快速翻看。这并非账册,而是一本名册!上面详细记录了许多姓名、籍贯、代号,以及简单的特征描述!其中一部分名字,赫然与之前调查中涉及的商号东主、地方小吏,甚至……个别中低级武将的名字重合!这显然是一份核心人员的名单!
而在名册的最后一页,用朱笔写着一行小字,如同毒蛇的信子,透出森森寒意:
“凤阳基业,岂容他人安睡?待时而动,乾坤可覆!”
凤阳!淮西!果然是那里!
“不止淮西”的警告,在此刻得到了最残酷的印证。这不仅仅是一个贪腐集团,而是一个有着明确政治企图、积蓄武力、图谋不轨的庞大组织!
沈涵合上册子,胸膛剧烈起伏。震惊、愤怒,以及一种终于抓住狐狸尾巴的凛然,交织在他心头。
这间密室,这把钥匙背后的秘密,远超他的预期。它不仅是贪墨的铁证,更是谋逆的如山铁证!
“全部封存!原样不动!”沈涵压下翻腾的心绪,沉声命令,“骆刚,你亲自带人,秘密守在此地,不许任何人靠近!我要立刻入宫,面圣!”
他握着那本名册,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转身快步走上石阶。幽暗的密室在他身后缓缓闭合,却关不住那即将席卷天下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