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驿外的喧嚣如同涨潮的海浪,一浪高过一浪。火把的光影透过窗纸,在书房内壁上投下跳跃扭曲的影子,仿佛群魔乱舞。“清君侧!诛奸佞!”的吼声混杂着兵甲碰撞的铿锵声,清晰地穿透雨幕,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
吴愣子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双目赤红,低吼道:“大人!让俺带弟兄们杀出去,宰了这帮狗娘养的!”
“不可!”沈涵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敌暗我明,人数不明,贸然出击,正中下怀。”他目光扫过书房内众人,最终落在紧抱着账册箱子的周算盘身上,“守住馆驿,等待援兵。赵四的信号应该已经发出,我们在城外的人,还有毛骧的锦衣卫,不会坐视不理。”
话虽如此,但谁都知道,援兵何时能到,能否突破外面的包围,都是未知数。馆驿内的护卫满打满算不过三十余人,而听外面的声势,对方恐怕不下数百,甚至更多!
“砰!砰!砰!”
沉重的撞门声开始响起,伴随着粗野的呼喝。馆驿那并不算坚固的大门在撞击下发出痛苦的呻吟。
“顶住大门!”吴愣子怒吼着,带着几名膀大腰圆的护卫冲向前院,用身体和能找到的一切杂物死死抵住门栓。
箭矢开始如同飞蝗般从墙外射入,带着凄厉的破空声,钉在廊柱、窗棂上,甚至有一支射穿了书房的外窗,咄的一声钉在沈涵身旁的立柱上,尾羽兀自颤抖。
气氛瞬间紧绷到极致!
周算盘脸色苍白,抱着箱子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但他依旧没有松开,反而将算盘放在了箱盖上,手指无意识地在算珠上滑动,仿佛这冰冷的触感能带来一丝镇定。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无声地计算着什么——敌人的大概数量、撞门的频率、己方能支撑的时间……
沈涵深吸一口气,将那枚“御”字铁牌从怀中取出,紧紧握在右手。冰凉的触感让他因愤怒和紧张而有些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他左手按在腰间的佩剑剑柄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窗外。
“他们不敢用火。”沈涵忽然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账册在这里,他们投鼠忌器。强攻,是他们唯一的选择,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果然,外面的攻击虽然猛烈,却始终没有使用火箭。撞门声持续不断,夹杂着刀剑劈砍门板的噪音。
前院传来了兵刃交击的声音和怒吼声!显然,大门快要顶不住了!
“吴愣子!退守二门!依托廊柱、屋舍节节抵抗!”沈涵厉声下令。
“是!”吴愣子的吼声从前院传来,伴随着金铁交鸣和惨叫声。
战斗瞬间白热化。不断有护卫负伤被同伴拖下来,血腥气开始在空中弥漫。对方的人如同潮水般涌入院落,刀光闪烁,喊杀震天。馆驿的护卫们虽然精锐,但人数劣势太大,防线在不断被压缩。
沈涵拔出佩剑,对留在身边的几名护卫和周算盘道:“守住书房门口!一步不退!”
他亲自持剑立于门前,绯色官袍在火光影里如同燃烧的火焰。两名试图从侧面走廊突袭过来的敌人,被他精准而狠辣的两剑刺翻在地。
周算盘看着沈涵挺直的背影,又看了看怀中沉重的账册,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忽然将箱子放在脚边,双手捧起那柄紫檀木算盘,手指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开始拨动!
这一次,算盘声不再是为了核算数据,而是带着一种奇特的、尖锐的韵律,如同金铁交鸣,又如同疾风骤雨!他紧闭双眼,全部的精力都灌注在指尖,仿佛在计算着每一寸空间,每一个敌人的移动轨迹,每一次兵刃挥舞的角度!
“左三,突刺!”周算盘猛地睁眼,嘶声喊道。
守在左前方的一名护卫几乎是本能地依照这突如其来的指令,一个矮身突刺,恰好格开了一记阴险的斜劈,反手将刀捅进了对手的肋下!
“右后,格挡!”又一声算盘声后的厉喝。
右后方一名正与两名敌人缠斗的护卫,闻声毫不犹豫地放弃进攻,回刀格挡,“铛”的一声巨响,堪堪架住了从背后袭来的致命一刀!
周算盘,竟在这刀光剑影的厮杀中,以其对数字和逻辑的超凡掌控力,强行计算着混乱战局的瞬息变化,用算盘声和简短的指令,进行着一种近乎预判的微观指挥!
他的脸色迅速变得惨白,鼻尖渗出细密的血珠,显然这种超越极限的运算对他消耗巨大。但他拨打算盘的手指没有丝毫停顿,算盘声与厮杀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极其诡异而惨烈的画面!
沈涵压力骤减,他震惊地看了一眼几乎陷入某种“入定”状态的周算盘,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感动。他大吼一声,剑势更加凌厉,如同磐石般钉在书房门口,将试图靠近的敌人一一斩杀。
然而,敌人实在太多了。馆驿护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防线已经退到了书房外的小院。吴愣子浑身浴血,左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依旧死战不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馆驿外,突然响起了更加嘹亮、更加整齐的号角声!以及如同雷鸣般的马蹄声!
“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退散!”
“扬州卫官兵听令!剿灭叛匪,护卫钦差!”
是毛骧的声音!还有扬州卫的号令!
援兵到了!
馆驿外的喊杀声顿时变得更加混乱,围攻者的阵脚大乱。
沈涵精神大振,厉声高呼:“援兵已至!杀出去!”
残余的护卫们爆发出最后的勇气,跟着沈涵和吴愣子反向冲杀。而周算盘,在听到援兵号角的那一刻,紧绷的神经一松,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手中的算盘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软软地向后倒去,被一名眼疾手快的护卫扶住。
战斗在馆驿内外同时进入最惨烈的阶段。里应外合之下,围攻馆驿的乌合之众迅速崩溃,留下满地尸骸和俘虏。
当毛骧带着一队杀气腾腾的锦衣卫冲进内院时,看到的便是沈涵持剑而立,官袍染血,脚下倒伏着数具敌尸;吴愣子拄着刀喘息,浑身是伤;周算盘昏迷不醒,胸前衣襟沾满鲜血,那柄紫檀木算盘掉落在血泊之中;而书房门口,几名护卫死死护着那几口装着账册的箱子。
“沈老弟!没事吧?”毛骧快步上前,看到沈涵无恙,才松了口气,随即目光扫过现场,脸色阴沉如水,“好大的狗胆!竟敢武装围攻钦差行辕!”
“毛兄,来得及时!”沈涵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和雨水,将“御”字铁牌收回怀中,指了指地上的俘虏和周算盘,“劳烦毛兄,立刻审讯俘虏,揪出主谋!周书吏力竭昏迷,急需救治!”
“放心!”毛骧重重点头,眼中寒光四射,“到了我锦衣卫手里,石头也能开口说话!我这就安排最好的大夫!”
这一夜,扬州城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