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涵对着那堆足以让任何一个文科生当场心梗的目录清单,足足运了十分钟的气。愤怒过后,是深深的无力感。
硬刚?人家是上官,拿着陛下重任的令箭,合情合理。
摆烂?完不成就是辜负圣恩,正好给了胡惟庸收拾他的借口。
求助刘伯温?这点小事就去麻烦大佬,显得自己太无能,而且刘伯温未必会直接介入这种低级别的刁难。
“妈的,职场倾轧放到明朝也这么熟练吗?”沈涵咬牙切齿,“胡惟庸你个老小子,玩阴的是吧?行,老子就跟你玩点阳谋!”
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你不是让我干吗?行!我干!但我得按我的规矩来!
他立刻铺开纸笔,不是开始查资料,而是……开始起草一份《翰林院专项事务协作流程规范(试行版)》。
内容核心包括:
1. 任务接收标准化:所有上级指派的专项任务,必须形成书面指令,明确任务内容、要求、时限及负责人。
2. 资源申请流程:*负责人可根据任务难度和时限,书面申请所需人手、档案调阅权限等支持。
3. 进度汇报节点:*规定任务需按阶段提交进展简报,遇困难可及时提请协调。
4. 成果交付标准:*最终成果需符合既定格式要求,并附过程说明及参考资料来源清单。
写完之后,他工工整整地抄录一份,然后捧着这份“规范”和那份沉重的目录清单,直接去找了翰林院学士——他的顶头上司。
学士大人看着沈涵递上来的东西,有点懵:“沈侍读,这是……?”
沈涵一脸我为单位操碎了心的正直表情:“学士大人,陛下命下官优化流程,杜绝蠹弊(du bi)。下官深感责任重大。恰逢张侍读交付此项重任,下官以为,此正乃试行新法、以身作则之良机!故特拟定此协作规范,若此法可行,日后翰林院各类事务皆可依此例,必能大幅提升效率,明晰权责!此乃陛下所乐见也!”
他一口一个陛下,把个人被刁难的事情完全包装成了积极响应圣意、勇于试点创新的模范行为。
翰林学士听得一愣一愣的,看看那份写得条条是道的规范,又看看那堆明显一个人短期内不可能完成的目录清单,心里跟明镜似的。他哪里不知道这是胡惟庸那边在敲打沈涵,而沈涵这是在借力打力,把皮球踢给他。
答应吧,就等于认可了沈涵这套流程,还可能得罪胡惟庸。不答应吧,沈涵抬出了皇帝,而且说得冠冕堂皇,自己若阻拦,岂不是反对圣意?
学士捋着胡子,沉吟半晌,最终打了个哈哈:“嗯……沈侍读所思甚为周详,忠于王事,其心可嘉。这样,此事老夫已知晓。任务呢,你暂且先接着,尽力而为。至于这人手嘛……院里如今也确是拮据,老夫尽量替你协调一二。你这规范……且先放我这里,待我细细看过再议,如何?”
典型的和稀泥做法。既没完全驳斥沈涵,也没给他实质性的支持,更没去触胡惟庸的霉头。
沈涵心里暗骂一声老狐狸,但表面还得感恩戴德:“多谢学士大人!下官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与大人所托!”
回到自己的角落,沈涵知道靠山山倒,只能靠自己。他立刻执行规范精神,第一件事就是写了一份措辞恭敬、理由充分的资源申请函,要求增派至少三名书吏协助查阅档案、誊抄记录,并申请优先调阅相关库房档案的权限。
他把申请函一式两份,一份交给学士备案,另一份……他揣着直接去找了宫里派来关注他进度的那个小太监。
“这位公公,烦请将此申请转呈刘大人过目。此事关乎陛下交代的北方水利综述之进度,下官不敢怠慢,然独力难支,恐延误时机。”他悄悄塞过去一小块碎银。
小太监不动声色地收了,点点头:“沈侍读放心,咱家定会带到。”
沈涵这是在巧妙地越级汇报,把困难捅到刘伯温那里。既然胡惟庸使绊子,那他只好把刘伯温拉出来扯大旗了。
果然,第二天,人就来了。不是三个,只有一个——个看起来老实巴交、手脚还算麻利的小书吏。说是刘伯温从别处临时协调来的。
人虽然少,但意义重大!这代表了刘伯温的某种态度!至少没让他真完全孤立无援。
沈涵精神大振,拉着那小书吏就开始按他的标准化流程干活:分工、登记、摘要、复核……虽然还是累得像狗,但至少有了章法,心里不慌了。
几天后,朱元璋突然召见。
沈涵心里七上八下地去了,以为皇帝要问水利综述的进度。
结果朱元璋劈头就问:“听说,你在翰林院搞了个什么……流程?还因为查旧档的事,跟同僚有些……摩擦?”
沈涵心里一紧,暗骂:“果然告状了!胡惟庸动作真快!”他赶紧把应对学士的那套说辞又拿了出来,强调一切都是为了陛下效率,并隐晦地表示工作量大,资源有限。
朱元璋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着。
听完后,他哼了一声:“咱让你去省米,你倒给咱搞出不少动静。”
沈涵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下一刻,朱元璋话锋一转:“不过,有条理是好事。免得有些人,浑水摸鱼惯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然后道:“翰林院的事,你先按你的法子做着看。至于户部那边……清吏司郎中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咱会派个户部主事过去,协助你推行那核验要点,你多上点心。”
沈涵愣住了。
老朱这态度……很微妙啊!没有批评他搞事,反而隐约有点支持?还给了他在户部那边一点点小小的实权?
他瞬间明白了!皇帝这是在搞平衡!
胡惟庸势力大了,老朱本来就想敲打。自己这个愣头青冒出来,正好当了一把敲打的锤子。胡惟庸给自己穿小鞋,老朱未必不知道,但他乐见其成,看看这把锤子够不够硬。同时,又稍微给自己一点支持,免得锤子真被一下子撅折了。
自己成了皇帝用来制衡权臣的工具人!
“工具人就工具人吧!”沈涵走出宫殿时,心情复杂,“至少暂时安全了?而且……好像官帽子没变大,但隐形权力似乎大了一丢丢?”
他回头望了眼巍峨的宫殿,叹了口气:“老朱啊老朱,给你打工真是太难了!天天在刀尖上跳科目三!”
不过,今晚的肉臊子,似乎可以稍微香一点了。毕竟,他好像……初步在这波诡云谲的朝堂上,找到了一点点生存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