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的雷霆清洗，如同在京城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波澜远超预期。徐阶及其党羽的落网，不仅震慑了朝堂，更牵扯出了一张盘根错节、直指宫廷深处的利益网络。
兴盛昌钱庄的账本如同照妖镜，清晰地映照出资金如何通过徐府管家的手，流向某些宫中太监，甚至……隐约指向了司礼监的某个实权人物。而王百户的供词也表明，构陷林燮的指令，最初正是来自徐阶门下一位与宫内关系密切的清客。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汇聚到了那红墙黄瓦的紫禁城内。
静心斋内，烛火摇曳。林燮将与案情相关的部分卷宗带给萧然看，眉头紧锁：“没想到，徐阶背后，竟然还藏着宫里的人。是司礼监的那几位？还是……别的什么人？”
萧然仔细翻阅着那些抄录的账目和口供片段，目光沉静。他指尖点在一处模糊的代号上：“这个‘槐荫客’……徐阶的清客……资金最终流向……却并非完全指向司礼监。有一部分，绕了几个弯，去向……不明。”
林燮凑近看去，果然，有一笔不小的款项，经过几次中转，最终消失在账目记录中，接收方成了一个谜。
“宫中势力错综复杂，除了明面上的二十四衙门，还有不少依附于各宫主子、或是某些勋贵安插的暗线。”林燮语气凝重，“能如此隐秘地调动资金，指挥徐阶行事，此人的能量，恐怕不在冯保、曹吉祥之下。”
“而且，”萧然抬眸，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他选择在此时，借徐阶之手发难，目标直指于你。其目的，恐怕不止是争权夺利那般简单。”
林燮心中一凛：“你是说……他与朱载堃……”
“未必是直接关联，”萧然打断他，“但或许……乐见其成。你与朱载堃两败俱伤，或是你倒台，于他……皆有利可图。”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林燮背脊升起一股寒意。他一直将注意力放在朝堂政敌和朱载堃的残余势力上，却忽略了宫中这片更加幽深诡异的战场。若真有一个隐藏如此之深、能量巨大的对手在暗中窥伺，其威胁，恐怕比明面上的敌人更加可怕。
“必须把他揪出来！”林燮眼中闪过决绝，“否则，寝食难安！”
然而，调查宫闱秘事，远比查朝臣更加凶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此事……需从长计议。”萧然合上卷宗，声音低沉，“宫中不比外朝，耳目众多，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无确凿证据，贸然深入，恐打草惊蛇，反遭其害。”
林燮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他知道萧然说得对。面对藏在宫里的狐狸，需要比对方更有耐心，更谨慎。
“看来，是时候让沈墨手下的‘暗影’，动一动了。”林燮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北镇抚司经营多年，在宫中自然也埋下了一些不为人知的钉子，平日里绝不轻易动用，此刻，或许到了启用的时候。
就在两人凝神筹划之际，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如同鸟喙啄击窗棂的脆响。
三长一短，是最高级别的紧急暗号！
林燮与萧然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他立刻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一道黑影如同狸猫般滑入，跪倒在地，声音急促而低沉：“大人，宫中急报！一个时辰前，陛下于乾清宫批阅奏章时，突然昏厥！太医正在抢救，情况……不明！”
皇帝昏厥？！
林燮和萧然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锦衣夜行 · 第157章 帝心难测
皇帝突然昏厥的消息，被严密封锁在宫墙之内，但如何能瞒得过林燮这等掌控着帝国最强大情报网络的重臣？
静心斋内的气氛，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变得更加凝重。
“陛下龙体……自从上次中毒，虽经调理，终究受损。”萧然蹙眉道，“此次昏厥，是旧疾复发，还是……另有原因？”
林燮面色阴沉如水：“太医署那边传出的消息，只说是操劳过度，邪风入体。但具体脉案，被司礼监和太医院院正严格把控，我们的人接触不到。”
皇帝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时机太过巧合！刚刚清理了徐阶一党，牵扯出宫中的暗线，皇帝就突然昏厥？这不得不让人怀疑，是否与那隐藏在暗处的对手有关？
“若陛下……真有不满，”萧然声音低沉，“朝局……必将动荡。”
皇帝无嫡子，几位庶出的皇子年幼，且母族势力单薄。若皇帝此时有个三长两短，主少国疑，各方势力必将蠢蠢欲动。而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的林燮，无疑会成为众矢之的。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完全可以借此机会，以“匡扶社稷”为名，将他彻底打为“权奸”，甚至……清君侧！
这是一盘更大的棋！对方的目标，或许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扳倒他林燮，而是这大晟朝的江山！
“我必须立刻进宫！”林燮霍然起身。无论出于臣子的本分，还是为了自身的安危，他都必须第一时间掌握宫中的情况。
“我与你同去。”萧然也站起身，“或许……我能看出些端倪。”
林燮看着他依旧清瘦却异常坚定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与力量。他点了点头：“好。”
半个时辰后，林燮与萧然的马车抵达宫门。凭借太子太保和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林燮得以携“医者”萧然直入宫禁。
乾清宫外，气氛肃杀。侍卫明显增加了数倍，由御前侍卫统领亲自带队把守。几位阁老和勋贵重臣已焦急地等候在偏殿，见到林燮到来，神色各异。
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接替冯保之人）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戚：“林大人，您来了。陛下刚刚醒转，太医正在里面伺候。”
“陛下情况如何？”林燮沉声问道。
“太医说，乃是积劳成疾，需静养。”张诚低眉顺目地回道，话语滴水不漏。
林燮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位张公公是皇帝提拔起来的心腹，表面上看与之前的案子并无牵连，但此刻，任何人都值得怀疑。
就在这时，内殿传来消息，陛下召太子太保林燮觐见。
林燮整理了一下衣袍，对萧然微微颔首，独自一人步入了那弥漫着浓郁药味的寝殿。
龙榻之上，皇帝半靠着软枕，脸色蜡黄，眼神浑浊，气息微弱，确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见到林燮，他艰难地抬了抬手。
“林爱卿……你来了……”皇帝的声音嘶哑无力。
“陛下，”林燮跪倒在榻前，“龙体为重，万望保重。”
“朕……怕是……时日无多了……”皇帝喘息着，目光却紧紧盯着林燮，“朝中……诸事……朕……放心不下……”
林燮心中警铃大作，皇帝此言，似在交代后事，又似在试探！
“陛下洪福齐天，定能逢凶化吉！朝中有诸位阁老与忠臣良将，必能稳定大局！”林燮叩首，言辞恳切，却滴水不漏。
皇帝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半晌才平息，挥了挥手：“你……先退下吧……朕……累了……”
“臣，告退。”林燮躬身退出寝殿，后背竟已惊出一层冷汗。
皇帝的态度，暧昧不明，那浑浊眼神深处的一丝锐利，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走出乾清宫，萧然迎上前，看到他凝重的神色，并未多问，只是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臂。
“如何？”走到无人处，萧然才低声问道。
“陛下……病容不似作伪，”林燮声音低沉，“但其言语……多有试探。情况……比我们想象的，可能更复杂。”
他抬头望向那重重宫阙，目光冰冷。
这深宫之内，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
锦衣夜行 · 第158章 迷雾重重
皇帝病重，朝局瞬间变得扑朔迷离。虽然明发上谕，由内阁与司礼监共同协理政务，太子太保林燮参赞军机，看似维持着表面的平衡，但暗地里的较量已然白热化。
几位成年皇子的母族开始频繁活动，结交朝臣，打探消息。以张诚为首的司礼监太监，则牢牢把持着宫禁和与皇帝沟通的渠道，权势急剧膨胀。而林燮，则因其特殊的身份和强大的实力，成为了各方势力或拉拢、或忌惮、或欲除之而后快的焦点。
静心斋再次成为了风暴眼中相对平静的地带。林燮称病不朝，实则暗中调动一切力量，追查两条线索：一是宫中那隐藏的对手；二是皇帝病情的真相。
萧然也利用回春堂和晦明阁残存的关系网，从太医署和一些宫人处， subtly 收集信息。
这日，萧然带回了一个令人意外的发现。
“太医院院正……近日频繁查阅……前朝宫廷……一些关于……金石丹药……的典籍。”萧然蹙眉道，“而且，陛下近日所用汤药中，似乎……多加了一味‘赤阳砂’。”
“赤阳砂？”林燮对药材并不陌生，闻言脸色一变，“此物性烈，大补元阳，但用之不当，无异于饮鸩止渴！陛下龙体亏虚，怎可用此虎狼之药？”
“除非……有人想让陛下……看起来……精神短时间好转。”萧然目光清冷，“透支……生机。”
林燮拳头猛地攥紧！果然！皇帝的病，恐怕没那么简单！有人不想让皇帝慢慢调理，而是想让他“速效”地“好转”，甚至……加速其死亡！其目的，无非是为了在接下来的权力交接中，抢占先机！
“能指使太医院院正行事，此人在宫中的能量……”林燮眼中寒光闪烁。
几乎同时，沈墨也带来了关于宫中暗线的调查进展。
“大人，我们动用了埋在司礼监的一个暗桩，查到张诚身边的一个心腹小太监，近期与宫外一个神秘人有过数次接触。根据描述，那神秘人的身形特征，与之前徐阶府上那个代号‘槐荫客’的清客，极为相似！”
“槐荫客”！
张诚！
两条线索，仿佛在这一刻交汇了！
“好一个张诚！”林燮咬牙切齿，“表面上对陛下忠心耿耿，背地里却干着这等勾当！他恐怕就是宫中那个隐藏的幕后黑手！”
“但……动机何在？”萧然提出疑问，“张诚已是司礼监掌印，位极人臣。陛下若有不测，新君登基，他未必能保住如今权势。他为何要行此险招？”
林燮沉吟道：“或许……他背后，另有其人？又或者，他所图更大，并非仅仅满足于一个掌印太监的权位？”
迷雾似乎散去了一些，却又露出了更深沉的黑暗。张诚是否就是最终的黑手？他背后是否还有操控者？他们的全盘计划究竟是什么？
“必须尽快拿到确凿证据！”林燮下定决心，“否则，一旦陛下……局势将彻底失控！”
然而，张诚身为司礼监掌印，深居宫内，守卫森严，想要动他，谈何容易？更何况，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下，贸然对皇帝近侍动手，无异于逼宫造反！
就在林燮苦思破局之策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悄然出现。
锦衣夜行 · 第159章 柳暗花明
转机来自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那个与“槐荫客”接触过的小太监。
这名小太监名叫小禄子，年纪不大，因机灵懂事被张诚看中，带在身边伺候。沈墨手下的暗桩费尽周折，终于寻到一个机会，在小禄子独自出宫采买时，将其秘密“请”到了北镇抚司的一处暗桩。
起初，小禄子吓得魂不附体，咬紧牙关什么也不肯说。直到沈墨拿出其家乡父母兄弟的画像，以及他们被“意外”接到京城“享福”的消息（实则是暗中保护兼软禁），小禄子的心理防线才彻底崩溃。
他哭诉道，是张诚逼他与人传递消息，他并不知道对方具体身份，只知那人被称为“先生”，每次见面都戴着斗笠，声音沙哑。张诚许诺事成之后，给他一大笔钱，放他出宫与家人团聚。而传递的消息内容，他也偷看过一眼，似乎与……陛下的用药和……几位皇子的动向有关。
更重要的是，小禄子提供了一个极其关键的细节：他曾无意中听到张诚酒后失言，喃喃自语了一句“……待大事已成，便可与‘王爷’里应外合……”
王爷？！
哪个王爷？！
林燮得到这个消息，精神大振！果然！张诚背后还有人！一位宗室王爷！难怪他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他是想扶植一位傀儡皇帝，自己做那隐于幕后的摄政王！甚至……更进一步？
大晟朝如今在世的王爷有数位，大多安分守己，但也有几位，如宁王、楚王等，封地富庶，颇有些势力，且与皇帝关系算不上亲密。
会是谁？
“立刻排查所有在京及就藩的王爷！尤其是宁王、楚王这几家！查他们近期与京中的联络，府中可有异常动向，以及……与张诚是否有过任何明里暗里的交集！”林燮立刻下令。
“是！”沈墨领命，他知道，这是揪出最终元凶的关键！
与此同时，萧然那边也有新的发现。他通过一位在太医院任职、受过晦明阁恩惠的太医，拿到了皇帝近日用药的残渣。经过仔细检验，他确认药中不仅加入了赤阳砂，还有一种极其隐蔽的、能让人产生依赖和幻觉的南洋香料成分！
“此香……名为‘迷迭欢’，”萧然神色凝重，“少量使用，可提振精神，令人愉悦。但长期服用，会侵蚀神智，依赖成瘾，最终……精力耗尽而亡。且其气味可与多种药材混合，极难察觉。”
“好歹毒的手段！”林燮又惊又怒。对方这是要将皇帝彻底控制，甚至慢性谋杀！
“必须立刻阻止陛下再用此药！”林燮急道。
“恐怕……不易。”萧然摇头，“张诚把持宫禁，太医亦在其掌控之下。我们若无确凿证据，贸然揭穿，他大可反咬一口，称我们构陷近侍，图谋不轨。”
确实，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必须等到沈墨那边查到那位“王爷”的确切证据，才能将张诚及其背后势力一网打尽！
时间，变得前所未有的紧迫。每一刻的拖延，皇帝都可能更深地陷入对方的控制，朝局也可能向着不可控的方向滑落。
林燮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笼罩下来。他仿佛在与时间赛跑，与一个隐藏在重重迷雾后的庞大阴谋赛跑。
锦衣夜行 · 第160章 图穷匕见
就在这紧张万分的时刻，宫中再次传出消息——皇帝病情“好转”，精神健旺，甚至开始召见大臣，处理政务！然而，据林燮安插在宫内的眼线回报，皇帝虽然看似精神，但眼神时常涣散，脾气也变得暴躁易怒，与往日沉稳大相径庭。
这分明是药物作用下透支精神的表象！
对方显然加快了步伐！
不能再等了！
林燮决定兵行险着。他利用参赞军机的身份，以“禀报边关军务”为名，再次请求面圣。这一次，他带上了萧然，以及……那份由小禄子画押的证词，和萧然对药渣的检验结果副本。
乾清宫内，药香混合着一种奇异的甜腻香气。皇帝端坐于御座之上，面色带着一种不正常的潮红，眼神锐利却缺乏焦点。张诚垂手侍立在侧，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容，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林爱卿，有何紧急军务？”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亢奋的沙哑。
“陛下，”林燮跪奏道，“臣此次前来，并非为边关之事，而是为陛下龙体安危，为我大晟江山社稷！”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直射张诚：“臣要弹劾司礼监掌印太监张诚，勾结外臣，欺君罔上，以虎狼之药戕害陛下龙体，意图不轨！”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死寂！
皇帝脸上的潮红迅速褪去，变得铁青：“林燮！你……你胡说什么？！”
张诚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声音凄厉：“陛下明鉴！老奴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表！林燮这是污蔑！是构陷！他见陛下重用老奴，心生嫉妒，欲除之而后快啊！”
“构陷？”林燮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小禄子的证词和药渣检验结果，双手呈上，“陛下请看！此乃张诚心腹小太监的供词，以及太医院萧然对陛下近日所服汤药药渣的检验结果！证据确凿，岂容他狡辩！”
内侍将证物接过，送到御前。皇帝颤抖着手拿起，越看脸色越是难看，呼吸也急促起来。
张诚见状，心知不妙，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猛地抬起头，尖声道：“陛下！切莫听信林燮一面之词！他这是与那萧然串通好了，欲行伊尹、霍光之事！他们是想挟持陛下，谋朝篡位啊！”
他竟反咬一口，直接将谋逆的帽子扣在了林燮和萧然头上！
“放肆！”林燮厉声喝道，“张诚！你死到临头，还敢攀诬忠良！你背后指使你的那位‘王爷’究竟是谁？说！”
“王爷”二字一出，张诚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皇帝也猛地瞪大了眼睛！
“什么王爷？！杂家不知道！”张诚兀自嘴硬，但眼神中的慌乱已然出卖了他。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兵刃撞击之声！沈墨浑身浴血，手持染血的绣春刀，冲破侍卫的阻拦，踉跄着冲入殿内，嘶声喊道：
“大人！不好了！宁王……宁王打着‘清君侧、诛权奸’的旗号，联合京营部分兵马，已到午门外了！”
图穷匕见！
张诚背后的“王爷”，竟然是就藩江西、素来以贤德着称的宁王！而他选择的发难时机，正是林燮与张诚在御前对质、宫内一片混乱之际！
真正的决战，在这一刻，终于到来了！
补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