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带来的消息如同惊雷，炸响在乾清宫死寂的大殿中。
宁王反了！
“清君侧、诛权奸”？这“权奸”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林燮瞳孔骤缩，心念电转。宁王！果然是宁王！张诚背后的“王爷”竟然是他！那个远在江西，素来以诗酒风流、不问政事示人的宁王！好深的伪装，好大的野心！
他选择在这个时间点起兵，显然是算准了皇帝病重、朝局混乱、自己与张诚在御前对峙的千载良机！里应外合，真要一举颠覆这大晟江山！
“陛……陛下！”张诚听到宁王兵临城下的消息，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脸上的慌乱瞬间被一种扭曲的狂喜取代，“您听到了吗？宁王殿下是来清君侧的！林燮才是祸国殃民的权奸！老奴……老奴是奉了王爷密令，暗中保护陛下，以待王师啊！”
“保护？”林燮怒极反笑，声音冰寒刺骨，“以虎狼之药透支陛下龙体，勾结藩王谋逆，这就是你的保护？！”他猛地转向皇帝，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陛下！宁王勾结内宦，谋反作乱，证据确凿！臣，锦衣卫指挥使林燮，请旨平叛！”
皇帝坐在御座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那张因药物而潮红又因惊怒而铁青的脸，此刻扭曲得可怕。他看看状若疯狂的张诚，又看看跪地请命的林燮，再听着宫门外隐隐传来的喊杀声，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恐惧、愤怒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绝望。
“乱臣……贼子……都是乱臣贼子！”他猛地抓起龙案上的镇纸，狠狠砸向张诚，“狗奴才！你敢害朕！？”
镇纸砸在张诚额角，顿时鲜血直流。张诚却恍若未觉，只是癫狂地笑着：“陛下，大势已去！宁王殿下大军已至，这紫禁城，马上就要换主人了！您还是乖乖写下退位诏书，或许还能得个善终……”
“你找死！”林燮岂容他再狂言惑众，身形暴起，如鹞鹰般扑向张诚。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武功自是极高，此刻含怒出手，快如闪电。
“护驾！林燮要行刺！”张诚尖声大叫，同时袖中滑出一柄淬毒的匕首，不退反进，竟朝着林燮刺来！他竟也身怀不弱的武艺！
殿内的几名侍卫一时不知所措，是拦林燮，还是帮林燮？
电光火石间，一直静立一旁的萧然动了。他看似文弱，动作却精准无比，一枚银针悄无声息地射出，直取张诚手腕要穴。
张诚吃痛，动作一滞。就这刹那的停顿，林燮已欺近身前，五指如钩，狠狠扣住他持匕的手腕，用力一拧！
“咔嚓！”骨裂声清晰可闻。
“啊——！”张诚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匕首当啷落地。
林燮毫不留情，另一只手并指如剑，重重击在张诚喉结之下。张诚的惨嚎戛然而止，双眼暴突，捂着喉咙委顿在地，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林燮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对皇帝疾声道：“陛下！宫门危急，叛军转眼即至！请陛下速移驾安全之处！臣愿率锦衣卫，誓死守卫宫禁，诛杀叛王！”
皇帝此刻已被眼前的剧变和宫外的杀声吓破了胆，指着林燮，语无伦次：“好……好！林爱卿，朕……朕就靠你了！平叛！给朕平叛！”
“臣，领旨！”林燮抱拳，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殿内众侍卫，“保护好陛下！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是！”侍卫们这才反应过来，齐声应命。
林燮不再耽搁，对萧然快速说道：“萧先生，陛下龙体要紧，烦请你随行照料，务必稳住陛下病情！”他深知皇帝此刻绝不能倒下，否则军心涣散，万事皆休。
萧然重重点头：“放心。”
林燮又看向浑身浴血、勉强支撑的沈墨：“还能战吗？”
沈墨一抹脸上血污，眼中燃烧着战意：“能！”
“好！随我去午门！”林燮低喝一声，与沈墨大步冲出乾清宫。
宫廊深深，昔日庄严肃穆的紫禁城，此刻已被恐慌和杀伐之气笼罩。远处午门方向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惨叫声愈发清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林燮面色沉凝，一边疾行，一边快速对沈墨下令：“立刻发信号，调动所有在京的锦衣卫力士、番役，全部向午门集结！同时，传我命令，让北镇抚司镇抚使赵千山，即刻持我令牌，去京营大营，调拨兵马平叛！告诉他，若有延误，军法从事！”
“是！”沈墨立刻取出一个特制的哨箭，运足内力，向天空射出。一道尖锐的厉啸划破长空，随即炸开一朵小小的红色烟花。这是锦衣卫最高级别的集结令！
做完这一切，两人加快脚步，冲向那已然化作修罗战场的午门。
越是靠近，战况越是惨烈。午门高大的城门在剧烈撞击下发出呻吟，叛军显然动用了攻城槌。箭矢如蝗，从宫墙外抛射而入，不时有侍卫中箭倒地。宫墙之上，留守的侍卫和闻讯赶来的部分禁军，正在军官的指挥下拼死抵抗，滚木礌石不断砸下，金汁（煮沸的粪水）冒着恶臭的热气倾泻，墙下叛军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但叛军人数众多，且显然有备而来，攻势一浪高过一浪。更令人心惊的是，叛军中竟然夹杂着部分穿着京营号衣的士兵！宁王竟然真的策反了部分京营兵马！
“大人！您来了！”一名浑身是血的锦衣卫千户看到林燮，如同看到了主心骨，踉跄着跑来汇报，“叛军攻势太猛！我们人手不足，东华门、西华门方向也出现了叛军，正在猛攻！我们快顶不住了！”
林燮登上宫墙，俯瞰下方。只见午门广场上黑压压全是叛军，刀枪如林，旌旗招展，其中一面巨大的“宁”字王旗格外刺眼。宁王朱宸濠，一身戎装，端坐于战马之上，正志得意满地指挥着军队攻城。
“顶不住也要顶！”林燮声音不大，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瞬间稳住了周围摇摇欲坠的军心，“皇城乃国本所在，陛下就在身后！我锦衣卫，受国厚恩，今日便是报效之时！纵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让叛军踏入宫门一步！”
他“锵啷”一声拔出腰间绣春刀，雪亮的刀锋直指城下叛军，声如雷霆：
“众将士听令！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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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 · 第162章 砥柱中流
林燮的出现，如同在汹涌波涛中投下了一根定海神针。
他沉稳如山的身影，冰冷决绝的命令，以及那柄在晦暗天光下闪烁着寒芒的绣春刀，瞬间点燃了宫墙之上所有守军残存的斗志。
“誓死守卫宫门！”沈墨第一个举刀嘶吼，他带来的几名精锐缇骑紧随其后，声音沙哑却充满杀意。
“誓死守卫宫门！”越来越多的侍卫、禁军、锦衣卫齐声应和，原本低落的士气为之一振。滚木礌石被更拼命地推下，弓弩手射箭的频率更快、更准，甚至有人抱起墙垛上储备的火油，不顾危险地朝着攀爬云梯的叛军倾倒，随即引燃，城下顿时响起一片凄厉的焚身惨嚎。
战况瞬间进入白热化。
宁王在城下看得分明，眉头紧锁。他没想到宫墙的抵抗如此顽强，更没想到林燮会来得这么快！按照他与张诚的约定，此刻林燮应该已被扣上谋逆的罪名困在乾清宫，或者至少被拖延住。看来，张诚那边恐怕是失手了。
“废物！”宁王低骂一声，随即对身边将领下令，“加强攻势！谁能第一个登上宫墙，赏千金，封万户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叛军的进攻更加疯狂。数架云梯同时架上宫墙，悍不畏死的叛军精锐口衔利刃，奋力向上攀爬。宫墙之上，守军压力倍增，不断有人倒下，缺口开始出现。
林燮亲临一线，绣春刀翻飞，如同阎罗索命的帖。他武功高强，刀法狠辣精准，每一刀劈出，必有一名攀上城头的叛军惨叫着跌落。鲜血溅在他飞鱼服上，斑驳点点，更添几分煞气。
“补上缺口！长枪手上前，把云梯推开！”林燮一边挥刀砍杀，一边冷静地指挥。他的存在，不仅是一个强大的战力，更是一个高效的指挥核心，将原本有些混乱的防守逐渐梳理得井然有序。
沈墨护在林燮身侧，刀法同样凌厉，专门负责查漏补缺，处理那些从刁钻角度突入的敌人。主臣二人配合默契，竟硬生生守住了这段压力最大的城墙。
但叛军实在太多，而且装备精良。很快，另一段宫墙上传来惊呼，一小股叛军终于突破防守，登上了城头，与守军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
“大人！那边顶不住了！”一名百户焦急喊道。
林燮目光一扫，毫不犹豫对沈墨道：“这里交给你！我带人过去！”
说罢，他点起身边一队锦衣卫精锐，如同猛虎下山般扑向那段失守的城墙。刀光闪烁，血雨纷飞，林燮如同战神附体，所过之处，叛军如割麦般倒下。那队刚刚登上城头、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的叛军，顷刻间便被这雷霆般的反击斩杀殆尽。
“稳住阵型！不要乱！”林燮站在墙垛边，声音穿透喊杀声，清晰传入每个守军耳中，“我们的援军很快就到！”
他的话，给了守军莫大的信心。是啊，林大人还在，锦衣卫的援军一定会来！
然而，只有林燮自己知道，情况有多么危急。他派去京营调兵的人迟迟没有消息，锦衣卫虽然骁勇，但数量有限，分散防守四面宫门已是捉襟见肘。而叛军显然是有备而来，兵力雄厚，时间拖得越久，对守军越不利。
必须想办法打破僵局！
林燮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城下，最终锁定在那面耀武扬威的“宁”字王旗上。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若能阵前斩杀或者重创宁王，叛军势必大乱！
但他距离宁王所在位置太远，中间隔着密密麻麻的叛军，强冲过去无异于送死。而且宁王身边必有高手护卫。
就在林燮苦思破敌之策时，叛军阵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一支人数不多，但极其精锐的骑兵，如同利刃般从侧翼狠狠插入了叛军阵中！这支骑兵人人矫健，刀法凶悍，为首的将领一杆长枪使得出神入化，所向披靡，瞬间将叛军的后阵搅得天翻地覆！
“是赵镇抚使！赵大人带人来了！”眼尖的锦衣卫立刻欢呼起来。
林燮精神一振！是赵千山！他虽然没有带来大队京营兵马，但显然是将北镇抚司最核心的骑兵力量带来了！这支生力军的加入，如同在叛军背上扎了一根钉子，立刻分散了宫墙正面的压力。
“好！赵千山来得正好！”林燮大喜，立刻抓住这个机会，下令道，“传令！打开午门侧门，派出所有预备队，随我出城，与赵镇抚使里应外合，击溃叛军！”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和冒险的决定！宫门一旦打开，若出击失利，叛军便可长驱直入。但此刻，叛军被赵千山从背后突袭，阵脚已乱，正是反击的绝佳时机！
“大人！太危险了！”沈墨急道。
“狭路相逢勇者胜！”林燮眼中燃烧着熊熊战意，“不敢搏命，如何能赢？执行命令！”
“是！”沈墨不再犹豫。
很快，午门沉重的侧门在绞盘声中缓缓开启一道缝隙。林燮一马当先，身后是数百名精锐的锦衣卫缇骑和侍卫中挑选出的敢死之士。
“杀——！”林燮怒吼一声，一夹马腹，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宫门，径直杀向混乱的叛军阵中！
他的目标，直指那面王旗下的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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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 · 第163章 剑指王旗
林燮率军突然杀出，如同猛虎出柙，彻底打乱了叛军的部署。
叛军主力正忙于应付宫墙上顽强的防守和背后赵千山骑兵的骚扰，根本没想到困守孤城的官军竟然敢主动出击！而且出击的时机如此刁钻，正是他们前后难以兼顾的时刻。
林燮一马当先，绣春刀化作一道雪亮的光轮，所过之处，人仰马翻。他身后的数百敢死之士，也如同下山的猛虎，怀着必死的信念，紧紧跟随主将，悍不畏死地撞入敌阵。
这支生力军的加入，瞬间在叛军密集的阵型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挡住！给我挡住他们！”宁王在后方看得真切，又惊又怒。他认得林燮，更清楚此人的厉害。眼见林燮势如破竹，直冲自己而来，他心中不由升起一丝寒意。
“保护王爷！”宁王身边的护卫们立刻紧张起来，层层叠叠地围拢上来，刀枪并举，弓弩上弦。
林燮根本不管不顾，眼中只有那面王旗。他深知，这是打破僵局唯一的机会！只要击溃宁王中军，甚至阵斩宁王，这场叛乱就能瞬间平定！
“随我冲！”林燮暴喝，刀光一闪，将一名试图阻拦的叛军偏将连人带马劈成两半，血腥场面震慑得周围叛军一时不敢上前。他利用这短暂的间隙，催动战马，再次向前突进了十余丈！
沈墨紧紧跟在林燮左侧，刀法狠辣，专门为他格挡来自侧翼的攻击。赵千山也发现了林燮的意图，在远处拼命率军向中军挤压，试图为林燮创造机会。
三方力量里应外合，竟然真的让林燮冲到了距离宁王中军不到百步的地方！
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宁王那张因惊怒而扭曲的脸！
“林燮！你这朝廷鹰犬，安敢犯我王驾！”宁王身边一名身材魁梧、手持双锤的将领怒吼一声，策马迎上。他是宁王府护卫统领，有万夫不当之勇。
“挡我者死！”林燮毫不减速，绣春刀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避开对方势大力沉的双锤，刀尖如同毒蛇般直刺其咽喉！
那统领没料到林燮刀法如此刁钻迅捷，大惊失色，慌忙回锤格挡。但林燮这一刀竟是虚招，刀身一颤，变刺为削，闪电般掠过对方手腕！
“啊！”一声惨叫，统领一只手掌连同铁锤应声而落！林燮毫不停留，反手一刀，将其斩于马下！
宁王麾下第一猛将，竟不是林燮一合之敌！
这一幕，极大地震撼了叛军。林燮的勇武，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放箭！快放箭！射死他！”宁王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王爷威仪，尖声叫道。
霎时间，数十支劲箭如同飞蝗般射向林燮！
“大人小心！”沈墨目眦欲裂，拼命挥刀格挡，但仍有两支箭矢穿透防御，一支射中林燮肩胛，一支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带起一溜血珠。
林燮闷哼一声，身形晃了晃，但依旧稳稳坐在马上，冲势不减！他甚至没有去拔掉肩头的箭矢，任由鲜血染红半身袍服，那双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宁王，如同盯住猎物的苍鹰。
这股悍不畏死的气势，彻底压垮了宁王最后的心理防线。
“疯子！他是疯子！快！快撤！护驾！护驾！”宁王调转马头，竟欲在亲兵护卫下先行逃离。主帅一动，整个叛军中军顿时大乱。
“王爷休走！”林燮岂能让他逃脱，强提一口气，催动战马再次加速前冲。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
然而，就在他即将冲破最后一道护卫防线，距离宁王仅有数十步之遥时，异变再生！
一支冷箭，不知从何处射来，角度极其刁钻，直奔林燮后心！这一箭悄无声息，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正是林燮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且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宁王身上的时刻！
沈墨和赵千山都在远处，救援不及！
林燮感到背后恶风袭来，心知不妙，但已来不及完全闪避！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影如同鬼魅般从斜刺里闪出，猛地将林燮从马背上推开！
“噗嗤！”
箭矢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林燮踉跄落地，回头一看，只见萧然不知何时竟出现在战场之上，替他挡下了这致命的一箭！那支狼牙箭矢，正正钉在他的左胸，鲜血迅速染青了他的布衣！
“萧先生！”林燮肝胆俱裂，失声惊呼。
萧然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但他依旧强撑着站稳，对着林燮露出一丝极淡、却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随即身体软软倒下。
“不——！”林燮发出一声悲愤的怒吼，冲上前抱住萧然。
而宁王，则趁此机会，在亲兵的死命护卫下，仓皇向城外逃去。主帅一逃，叛军彻底失去斗志，瞬间兵败如山倒。
“追！别让宁王跑了！”赵千山见状，立刻率军追击。
但林燮已经顾不得宁王了。他抱着气息微弱的萧然，看着那支深深嵌入胸膛的箭矢，感受着怀中生命力的迅速流逝，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暴怒攫住了他的心脏。
“太医！快传太医！”他嘶声力竭地大吼，声音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这场宫门血战，他们赢了，但代价，似乎太过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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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 · 第164章 生死一线
萧然中箭倒地，宁王败逃，叛军溃散。午门之危虽解，但一种沉重的压抑感却笼罩在所有人心头。
林燮抱着萧然，不顾自己肩头还在流血的箭伤，发疯般冲回宫内。他所过之处，人人避让，都被他那副如同择人而噬的凶戾模样所震慑。
“太医！太医何在！”冲入最近的一处偏殿，林燮将萧然小心翼翼地平放在软榻上，声音嘶哑地咆哮着，眼睛布满血丝。
很快，两名随军的太医被连拖带拽地请了过来。他们看到萧然胸口的箭伤，尤其是那位置，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
“林……林大人，这一箭……离心脉太近……贸然拔箭，恐……恐……”一名太医战战兢兢地说道，冷汗直流。
“我不管！”林燮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冰，“救活他！他若有事，我要你们统统陪葬！”
那恐怖的杀气让太医几乎瘫软在地。
“林大人，冷静。”一个虚弱却沉稳的声音响起。只见萧然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但眼神依旧清明，“让我……自己来……”
“萧先生！”林燮连忙松开太医，俯身握住萧然冰凉的手，“你感觉怎么样？别动，让太医……”
“他们……不行……”萧然微微摇头，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箭镞……带钩……且……淬了毒……需……先封住心脉……再……剜肉取箭……寻常手法……必死……”
他自己就是当世顶尖的医者，对自己的伤势判断得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一箭，分明是冲着一击毙命去的，歹毒无比。
林燮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看得出萧然并非虚言。
“需要什么？你说！我一定找来！”林燮急道。
“我的……金针……还有……回春堂……我药房……第三个抽屉……白色瓷瓶……”萧然每说一个字，都显得异常艰难，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快去取！”林燮立刻对沈墨吼道。沈墨不敢怠慢，亲自带人飞奔而去。
偏殿内陷入一种死寂的压抑。林燮紧紧握着萧然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不断流逝的生命。他看着萧然胸口那支狰狞的箭矢，回想起方才千钧一发之际，那道毫不犹豫推开自己的青影，心中如同刀绞。
若不是为了救他，萧然绝不会受此致命重伤。这个清冷如雪、智计百出的男子，本可以超然物外，却一次次因他卷入漩涡，直至此刻命悬一线。
“坚持住……萧然……你答应过要助我肃清这朗朗乾坤……你不能食言……”林燮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萧然看着他，嘴角似乎想牵起一个安抚的弧度，却因剧痛而失败，只能微弱地眨了眨眼。
很快，沈墨带着金针和药瓶返回。萧然示意林燮扶他半坐起来，然后用颤抖的手接过金针。
此刻，他仿佛忘记了自身的剧痛，眼神变得无比专注。他深吸一口气，运指如飞，数根细长的金针精准地刺入自己胸口周围的几处大穴。他的动作依旧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美感，仿佛不是在自疗，而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随着金针刺入，他胸口涌出的鲜血明显减缓，呼吸也似乎顺畅了一些。但这只是暂时的，箭镞仍在体内，毒素仍在蔓延。
“接下来……剜肉……取箭……”萧然将一把消过毒的小刀递给林燮，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你……来……”
林燮的手猛地一颤。让他亲手剜开挚友的胸膛？这比让他面对千军万马还要艰难！
“我……”林燮喉头哽咽。
“只有……你……我信……”萧然的声音微弱却坚定，“快……我撑不了……多久……”
林燮看着萧然那信任而决绝的眼神，猛地一咬牙，接过了小刀。他知道，此刻犹豫，就是谋杀！
他屏住呼吸，按照萧然之前低声指示的位置和手法，刀刃精准地划开箭伤周围的皮肉。鲜血再次涌出，但林燮的手稳如磐石，他知道，哪怕一丝颤抖，都可能伤及心脉。
萧然紧咬着牙关，额头青筋暴起，硬是没有发出一声痛哼，只有那瞬间绷紧的身体和骤然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他正承受着何等非人的痛苦。
林燮的心在滴血，但他强迫自己冷静，动作又快又准。终于，他的指尖触碰到了那带着倒钩的冰冷箭镞。他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工具卡住箭杆，运足内力，猛地一拔！
“呃——！”萧然身体剧颤，一口黑血喷出，整个人彻底软到下去，气息奄奄。
箭矢被成功取出，但伤口处流出的血液已然带着诡异的黑色！毒素已经深入！
林燮立刻将萧然所说的白色瓷瓶中的药粉，尽数倒在狰狞的伤口上，然后用干净的白布紧紧包扎。
做完这一切，萧然已经彻底昏迷过去，气若游丝。
“萧然！萧然！”林燮探着他的鼻息，感受着那微弱的心跳，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两名太医这才敢上前，仔细检查后，面色凝重地对林燮道：“林大人，箭伤虽处理得当，但毒素已随血行散入经脉……能否撑过去，全靠萧先生自身的意志和体质了……我等……无能为力……”
林燮默然良久，只是缓缓坐在榻边，紧紧握着萧然冰凉的手，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一尊守护的石像。
殿外，赵千山前来汇报追剿残敌的情况，沈墨也来处理后续事宜，但看到林燮那副模样，都默契地没有打扰。
夜色渐深，宫中的厮杀声早已平息，只剩下风声呜咽。这一夜，对很多人来说，格外漫长。
林燮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萧然苍白的脸。他在等待，等待一个渺茫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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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 · 第165章 余波未平
黎明时分，一场秋雨不期而至，淅淅沥沥地冲刷着皇城内外斑驳的血迹，试图洗去昨夜惊心动魄的痕迹。但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腥气，以及宫墙上累累的伤痕，无不昭示着那场叛乱的真实与惨烈。
宁王虽败逃，但其残余势力仍在负隅顽抗，京营部分被策反的兵马也在四处作乱，赵千山正率领锦衣卫和忠于朝廷的禁军全力清剿。皇城之内，虽然大局已定，但暗流涌动，人心惶惶。
偏殿内，烛火燃尽，只剩下窗外透进的晦暗天光。
林燮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守在榻前，仿佛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他肩头的箭伤只是被简单包扎，血迹干涸，凝结在飞鱼服上。
榻上的萧然，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着生命尚未离去。
一名太医小心翼翼地进来，为萧然诊脉，良久，他眉头紧锁，对林燮低声道：“林大人，萧先生脉象依旧极其微弱，毒素未清，高烧不退……情况……很不乐观。若是今夜之前还不能醒转，恐怕……”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林燮的心沉了下去，他挥了挥手，让太医退下。殿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看着萧然清隽的眉眼，脑海中闪过与他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从最初的相互试探、利益合作，到后来的并肩作战、生死相托。这个看似冷漠的男子，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他林燮在这黑暗朝堂中最重要的盟友，乃至……挚友。
“萧然……”林燮低声唤着他的名字，声音沙哑，“你说过，要看着我肃清奸佞，还天下一个太平……如今奸佞未除，大局未定，你怎么能先倒下？”
“我需要你……这朝堂，这天下，都需要你这样的医国圣手……”
或许是听到了他执着的呼唤，或许是强烈的求生意志起了作用，在晌午时分，萧然的睫毛忽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林燮立刻察觉，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
萧然的手指也微微动了一下，随即，他那双紧闭的眼眸，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眼神 initially 涣散而无焦，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凝聚，对上了林燮布满血丝、充满担忧和惊喜的双眼。
“……林……兄……”他嘴唇翕动，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
“我在！”林燮立刻俯身，握紧了他的手，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别说话，好好休息！”
萧然似乎想摇头，却牵动了伤口，眉头微蹙，缓了片刻，才用气声道：“……宁王……”
“跑了，但赵千山正在追剿，他成不了气候了。”林燮立刻答道。
“……陛下……”
“陛下受了惊吓，但无大碍，有太医照料。”林燮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一一告知，“张诚已被我拿下，关押在北镇抚司诏狱。”
萧然似乎松了口气，随即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但呼吸却比之前稍微有力了一些。
他能醒过来，便是闯过了最危险的一关！林燮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巨大的疲惫感袭来，但他不敢放松，立刻唤来太医再次诊视。
太医诊脉后，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惊异和轻松：“奇迹！真是奇迹！萧先生脉象虽弱，但已无散乱之象，体内毒素似乎也被某种力量压制住了！只要好生调理，清除余毒，假以时日，必能康复！”
林燮这才真正放下心。他吩咐太医和侍从小心照料，自己则不得不离开，去处理叛乱之后的烂摊子。作为平息叛乱的核心人物，锦衣卫指挥使，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立刻处理。
走出偏殿，雨后的空气清冷。沈墨和赵千山早已等候在外。
“大人，萧先生他……”沈墨关切地问道。
“暂时无性命之忧了。”林燮揉了揉眉心，“外面情况如何？”
赵千山拱手汇报：“宁王残部大部分已被剿灭或投降，宁王本人带着少量亲卫向西南方向逃窜，末将已派精骑追击。京营中被策反的将领也基本被控制，正在清查余党。”
“做得好。”林燮点头，眼中寒光再现，“但事情还没完。宁王能在京城掀起如此风浪，朝中、宫内，必然还有他的同党未曾揪出！张诚在诏狱，给我撬开他的嘴！还有那些与宁王有过往来、在此次叛乱中态度暧昧的官员，一个都不能放过！”
他的声音冰冷而决绝。这场叛乱，虽然被迅速平定，但也暴露出了太多的问题。皇帝病重，皇子年幼，藩王野心勃勃，朝臣各怀鬼胎……大晟朝的根基，已然动摇。
而他林燮，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经此一役，他的权势和威望将达到顶峰，但随之而来的，也必将是更多的忌惮、猜疑和明枪暗箭。
“还有，”林燮补充道，目光扫过皇城深处，“陛下的病情……以及太医院，也要彻查！我倒要看看，还有多少魑魅魍魉，藏在这重重宫阙之中！”
乱局虽暂平，但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他回头看了一眼偏殿的方向，眼神变得坚定。无论前路如何，他都必须走下去。为了自己，为了萧然用性命换来的这场胜利，也为了这摇摇欲坠的江山社稷。
锦衣夜行，前路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