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谢衡办完公务回到伯府,径直去了长乐苑。
院内静悄悄的,只有廊下两个小丫鬟在低声说着话。
“四小姐还未回来?”谢衡脚步微顿,看向迎上来的浅夏。
浅夏道:“将军寻小姐有事?”
今日小姐去刑部,并未带她。
也不知道谢将军寻小姐做什么,她没敢直接回答。
谢衡面色如常,心中已经确定程央宁不在府中,转身出了府门。翻身上马,朝着皇家驿站疾驰而去。
驿站外隐约可闻觥筹交错之声。
裴晏之刚出来,恰好看见谢衡翻身下马。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走上前,“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他与谢衡既是君臣,又是挚友,关系亲厚,说话间少了许多拘束。
谢衡快步上前,拱手一礼,目光快速扫过他身后,心下微沉,面上不动声色:“无事。刚忙完公务,想着殿下今日在此操劳,便顺道过来看看。”
裴晏之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孤准备回宫,一起走一段?”
两人并肩朝着驿站外停放车驾的庭院走去,刚行至庭院中,京牧快步上前,在裴晏之耳边低声禀报了几句。
裴晏之原本含笑的嘴角微微抿起,笑意悄然淡去。
谢衡敏锐察觉到他的神色变化,缓下脚步,关切问道:“殿下,可是出了何事?”
裴晏之看了他一眼,略一沉吟。
他觉得谢衡并非外人,既是信任的挚友,又是央宁的表兄,“央宁今日从刑部出来后,被旁人接走了。”
谢衡面上却维持着镇定,顺着话头问道:“那她是去了何处?是被小侯爷接走了?”
“是被镇北王府的梁世子接走了,”裴晏之继续说道,“车驾去了城西榆林巷。”
他没有继续说。
脑海中,倏然闪过太和殿上,梁青礼的异样行径。
原来,不止洛祈川,竟连那位看似与世无争、深居简出的世子也喜欢央宁。
若这般想,那日在马车上的,是洛祈川?还是梁青礼?
很快,心中涟漪被思绪压下。
她那样的人,如皎皎明月,自有其光华,吸引倾慕者再正常不过。
无论是洛祈川,还是梁青礼,都是她自己的缘法。她的去处,她的选择,只要她安然欢喜,他便无权去打扰。
谢衡眸色骤然一沉,拱手一礼,声音生硬:“殿下,臣忽然想起府中尚有要事急需处理,恕臣失礼,不能陪殿下同行,先行一步。”
说罢,不待裴晏之回应,他翻身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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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室内染上一层暖融融的橘色。
梁青礼正站在程央宁身后,修长的手指穿梭在青丝间,为她重新梳理微乱的发髻。
这时,福安恭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世子,伯府来人了,说是来接礼礼姑娘回府。”
梁青礼正准备簪发的手微微一顿,眸中闪过一丝不悦。
不是对伯府来人本身,而是对庭院被发现这件事本身,感到一种被侵犯、被窥探的极致厌恶。
这处院落,是他心中最圣洁的隐秘地方,一草一木都承载着他对礼礼的思念与渴望,是他可以暂时抛开一切,与她独享之地。
任何外人的踏入,都像污秽的脚印,玷污了这片纯净。
他恨不得立刻下令,将外面那些不识趣之人驱赶得远远的,让这片天地重归只有他们二人的寂静。
“知道了。”
他继续手上的动作,将玉簪插入发髻,确保稳妥后,才看似随意问道:“伯府的人,如何得知咱们在此处?”
程央宁透过铜镜,看到他微蹙的眉头,心中了然。
她转过身,仰头看着他,目光坦然,没有半分隐瞒:“应是谢衡寻来的。”
伯府之人除了谢衡,她想不到旁人会如此急切寻她,又能这么快找到这里。
“谢衡?” 梁青礼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声音里透着凉意。
他自然能从她坦然的眼神中看出谢衡在她心中分量不轻,一股酸涩的醋意如同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上他的心尖。
他沉默片刻,目光深深望入她眼底,声音低了几分:“除了他,还有旁的人吗?”
他问的,自然不是外面等候的仆从,而是那些如同他一般,对她怀有特殊情愫,可能与她有过亲密过往的人。
程央宁看到他眼底隐藏的不安,回答得干脆利落,毫不避讳:“自然有的。”
瞒来瞒去,最终累的是自己。
她向来坦诚。
梁青礼心中激起千层浪。
他忽然有些后悔问出这个问题,知道的越多,心便越像被针扎般难受。
见他神色黯然,她站起身,伸出手,用指尖抚平微蹙的眉心。
“好了,” 她声音软了下来,“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
她仰头看着他,补充道:“下次有空再来陪你,可好?”
梁青礼感受着她掌心传来的温软触感,低下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他低声“嗯”了声。
他清楚地知道,她像风,像云,他抓不住,也困不住她。
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在她心中,占据一个别人无法替代的位置。
今日,他已经很满足了。
程央宁唇角弯起明媚的弧度,用力揉了揉他的脸颊,抱着琴转身离开。
出了院门,她一眼便瞧见不远处的熟悉的身影。
谢衡手中牵着缰绳,四目相对时,昨夜汗水交织的画面不受控制涌入脑海。
抓住缰绳的手收紧了些,粗糙的皮革硌着掌心,触感竟让他恍惚觉得,仿佛攥住的,是她昨夜散落在榻边的柔软小衣。
喉间一阵发紧,干涩得厉害。
“你来这里做什么?” 程央宁先开了口。
光天化日之下,明知无法同乘一骑,这般出现,意义何在?
谢衡压下心底的酸涩:“我打扰到你了?”
程央宁确实存了私心。
身边的这个院子,于她而言,是她在正阳时唯一感受到纯粹安宁的角落,是她颠沛流离生命中一段被救赎的象征,里面封存着她最本真、最无忧的时光。
她并非要维护梁青礼,只是下意识想要守护这座院子,不希望它被人发现,不希望被人闯入。
她平静道:“这里是他的地方,以后,别再来了。”
谢衡浑身一僵,脸上闪过难以置信的愕然。
她是在维护梁青礼吗?
周身气息降了些,连身旁的马儿都似乎感到了不安,焦躁地踏了踏蹄子。
“先回去吧。”
就在这时,一阵平稳从容的车轮声打破了凝固的寂静。
马车缓缓停在了巷口。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掀起,裴晏之从容不迫躬身下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