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内,丝竹悠扬。
一名内侍脚步轻捷,俯身在大太监耳边低语几句。大太监面色微变,旋即恢复如常,弯腰在皇帝耳边轻声禀报。
皇帝执杯的手顿了一下,脸上笑意淡去,目光扫过裴晏之,最后落在裴闻舟身上。
裴闻舟起身,行至御阶下。
皇帝声音平和:“朕略有不适,需暂歇片刻。此处你代朕好生款待,勿失礼数。”
裴闻舟躬身领命:“儿臣遵旨,恭送父皇。”
皇帝起身,由内侍簇拥着离席。一盏茶的功夫,裴晏之起身跟上。
翊坤宫内,浓重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榻上景象惨不忍睹。
荣贵妃头颅处一片狼藉,早已气绝。孟婉君昏倒在侧,鬓发散乱,衣襟上满是血渍,手中握着一柄沾满血污的青铜镇纸。
地上两名宫女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皇帝脸色阴沉如水,立刻吩咐:“封宫,任何人不得出入。”
“是!”大太监即刻传令,翊坤宫内外瞬间被围。
不多时,裴晏之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外,经通传后疾步而入。见到殿内情形,他呼吸一滞,迅速压下惊骇,垂首行礼。
太医正仔细查验贵妃尸身,很快跪伏在地,声音发颤:“陛下,贵妃娘娘乃颅骨遭钝器重击碎裂薨逝……”
皇帝眸光一沉。
万国使臣尚未离开,天朝颜面重于一切。若贵妃被害的消息传出,国威扫地,必生祸乱。
况且,荣贵妃乃皇子生母,荣国公府之女。她暴毙,荣国公府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登基不足两年,昔日依仗国公府,今日已经成为甩不掉的大患。此事若无交代,朝局必生动荡,眼下必须有一个足以平息局面的说法。
良久,皇帝开口:“传旨。”
“荣贵妃连日操劳,旧疾突发,药石无效,于今日薨逝,朕心甚恸。”
“永安伯夫人孟氏,御前失仪,言语冲撞,致贵妃急病骤发,其行可恶,将其与永安伯府一应人等交由刑部看押候审。”
“父皇,”裴晏之上前一步,躬身道,“此事尚有疑点,孟氏动机不明,殿内宫女皆昏迷,恐非表象这般简单。”
“儿臣恳请父皇,将此案交由儿臣暗中探查,必求水落石出,给父皇一个交代。”
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片刻,才缓缓道:“准。一应人犯物证,由你接管。”
“儿臣遵旨。”裴晏之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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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若棠本想装晕过去,没想到中途睡了一觉。再睁开眼时,窗外日影西斜。
她坐起身揉了揉额角,有些恍惚。
贴身宫女轻手轻脚端着安神汤进来,见她醒来,小心翼翼道:“公主可算醒了,先喝些安神汤压压惊。太医吩咐了,让公主好生静养。”
裴若棠佯装懵懂,问:“外面怎么样了?贵妃娘娘到底怎么回事?”
宫女压低声音:“回公主,永安伯夫人因言语冲撞,致使贵妃娘娘旧疾突发,薨逝了。现在伯府的人都被抓了起来,等待发落。”
裴若棠心一紧,满脸诧异:“你说什么?永安伯府都被抓了?”
宫女连连点头:“听闻荣老夫人在御书房哭晕过去好几回,谢将军和镇北王都在御前极力为伯府求情,说是此事疑点重重,恳请陛下明察。”
荣贵妃的事情在宫里闹得沸沸扬扬的,一传十,十传百,宫人都知道。
裴若棠内心翻江倒海。
程央宁不是说有后手吗?
怎么会让整个伯府都陷进去?
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浮现在眼前,她的眸子很清亮,却总是让人看不懂,好似一切尽在掌握。
一个心思缜密、走一步看十步的人,怎么会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招?
这完全不符合她对程央宁的认知!
忽然,她想起她说过的一句话:“我孑然一身,无甚牵挂,若真被牵累,诛九族正好,也省得我日后费心思了。”
那时,她只当程央宁在开玩笑,甚至暗自觉得,那是程央宁在向她表明破釜沉舟的态度。
可现在,永安伯府下狱的消息传来,再回味那句话,裴若棠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
疯子!真是个疯子!
她根本没打算给自己留退路!
真是疯起来没边了!
“不行……”裴若棠喃喃自语,从榻上起身,“我要见阿兄!现在便要见!”
宫女连忙扶她:“公主身子还虚……”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沉稳急促的脚步声。
裴晏之眉宇间带着疲惫,快步走到榻边,伸手探了探她额头:“可有哪里不适?”
他担心她受惊,更担心血腥的场面会再次唤醒水牢里的记忆。
裴若棠抬起小脸,维持着纯真无害的模样,眼圈微红,扯住他的衣袖:“阿兄,我害怕,我要见漂亮姐姐……”
裴晏之闻言,眼神一暗,瞥了眼身边的宫女。
宫女低下头,不敢直视。
裴晏之回避道:“元祯乖,漂亮姐姐眼下被一些事情绊住了脚,暂时来不了。等过几日事情平息些,阿兄让她来陪你可好?”
听着耳边带着哭腔的请求,让他心中对翊坤宫的案子疑虑更深。
荣贵妃身边的宫女口径一致,指认孟婉君因受辱而杀人,但她们一同昏迷,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破绽。
是神志不清下的胡言?
还是事先编排好的说辞?
或许有第三股力量在操控。
父皇刚赐婚,永安伯府正应千方百计巩固这桩婚事,孟婉君怎么会因为口角之争便自毁长城之举?
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除非有人故意构陷。
一旦罪名成立,永安伯府上下难逃其责。他正是因为知道此事凶险,才揽下暗中查办之责。
若最终证据对伯府极度不利,他也能暗中护住央宁。
他不敢问,也不想问元祯在翊坤宫看见了什么,怕引动了她的情绪。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见到那种血腥场面定会心神不定,寝食难安,他这几日得多关心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