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陈明那令人厌烦的哀鸣与辩解。季西风站在走廊阴影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那污浊的空气一并排出肺腑。沈居安倚在对面墙上,无声地递过一支烟,被他摆手拒绝。内鬼揪出,线索理清,但心头那块巨石,并未因此松动半分。
他知道,楼上还有一场更艰难的风暴,在等待着他。
推开书房的门,室内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壁灯。宋晚没有像往常那样伏案工作,她静静地站在窗前,背影在朦胧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伶仃。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璀璨却遥远,映不亮她周身弥漫的那层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而房间中央的书桌上,那只沉黯的骨灰盒,被端正地放置在灯光之下。旁边,是那张边缘已经磨损、微微泛黄的婚书。
它们一直都在那里。从她归来那日起,这骨灰盒与婚书,就像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道深渊,既是对过去的埋葬,也是她复仇的宣言。他早已见过,早已知晓其存在与象征,甚至在父亲季成刚倒台、部分真相大白之后,它们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沉默地提醒着那段无法磨灭的伤痛。
季西风的脚步很轻,但宋晚还是听到了。她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穿透寂静:“陈明处理了?”
“嗯。”他走到她身后,与她一同望向窗外虚幻的光海,“一个被利用的棋子,背后是‘影武者’的渗透。居安会处理干净。”
短暂的沉默后,宋晚缓缓转过身。她的脸上没有泪痕,只有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后的空茫。她的目光掠过桌上的骨灰盒和婚书,最终落在季西风脸上。
“我有时候会想,”她轻声说,像在梦呓,“如果当年我母亲没有阻止我们,如果我没有跟她吵那一架,如果我更早察觉到你父亲的……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它们是在无数个深夜里啃噬她心脏的毒虫。
季西风的心狠狠一抽。他向前一步,目光沉静而坚定地迎上她空洞的眼神。“没有如果,晚晚。”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改变。我父亲的罪,已经用他的倒台和即将到来的审判部分偿还,但这远远不够,尤其是对你母亲……”
他的视线转向那骨灰盒,眼神里是深刻的歉疚与共担的沉重。
“我知道,这盒子里装着的,不仅仅是你母亲的骨灰,也是你十年的漂泊,你的恨,还有……我们被迫中断的过去。”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张婚书上,语气变得更加郑重,“它代表着你亲手埋葬的一切。我一直都知道。”
宋晚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他如此直白地提起,反而让她心中那根紧绷了太久的弦,稍稍松弛了些许。
“王丽娟的笔记,赵志坚的录音……所有的证据都在指向那个最残酷的真相。”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借这口气凝聚起所有的勇气,“我母亲……她是被谋杀的。用最‘文明’,也最残忍的方式。”
她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是因为未知,而是因为确认。“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让母亲真正安息的、彻底的答案。”
季西风伸出手,不是去碰触婚书,也不是去安抚她,而是稳稳地握住了她冰凉而微颤的手。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力量透过皮肤传递过来。
“我明白。”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字句清晰,如同刻印,“季成刚的审判,是法律的公道。但对你母亲,对我们……这还不够。”
他牵着她,走到书桌前,面对着那只骨灰盒和那张承载着沉重历史的婚书。
“晚晚,”他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立誓般的庄重,“今天,在你母亲面前,在我们这纸被岁月尘封的婚书面前,我向你起誓。”
“我会陪你,走到最后一步。找到赵志坚,揭开‘康宁中心’所有的黑幕,让策划和执行这场谋杀的所有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这不是季家对宋家的补偿,这是我,”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深沉,“作为李秀兰女士女儿所爱之人,必须承担的责任,和必须完成的告慰。”
他的誓言,没有华丽的辞藻,却比任何情话都更撼动人心。他承认了过去的一切,承认了她的痛苦,并将她的仇恨和她的责任,一并扛在了自己的肩上。他不是在祈求原谅,而是在宣告共同的征程。
宋晚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不容错辩的坚定、痛惜,以及一种超越了个人情感的、对正义本身的执着。她反手紧紧回握住他的手,力道大得指节泛白。
积蓄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冲破了那层故作坚强的外壳,无声地滚落。但这一次,泪水不再是绝望的苦咸,而是混合了巨大悲痛与找到依靠后的复杂释放。
“好。”她只回了一个字,声音哽咽,却掷地有声。
灰烬之中,誓言重立。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的复仇者与背负罪孽的继承者。
他们是同盟,是伙伴,是将要共同面对最后、也是最血腥战场的——同行人。
窗外的夜色浓重,前路依旧遍布荆棘。但书房内,在象征死亡与过往的骨灰盒前,两颗饱经摧残却并未真正死去的心,在共同的誓言中,找到了通往黎明的、唯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