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阁内的肃穆像一层薄纱,久久裹着每个人的心头。窗外的松涛声慢了下来,风穿过檐角风铃时,连叮当声都失了往日的轻快,像是在跟着聆听那段浸着血的往事。玄阳将锦盒轻轻推到案角,指腹在盒面的云纹上摩挲片刻,目光转向窗外。那里,寺内的菜园正泛着鲜绿,溪水顺着青石拱桥往下淌,阳光洒在菜叶上,亮得晃眼。可他的声音里,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诸位此刻看到的菜园,千年前就是塔前坪血战的核心。‘三界守护阵’成后的第三日,玄辰老祖第一次推开塔门时,眼前的景象,让在场所有修士都攥紧了拳头,眼眶红得能滴出血来。”
弟子们的目光齐刷刷投向窗外,有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林异攥着金龙杖的手又紧了几分,杖身的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爬,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不安。他实在无法将眼前生机盎然的菜园,与“尸骸遍地”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那时候的塔前坪,早没了半分平地的模样。”玄阳的声音沉了下去,像是从喉咙深处滚出来,“魔化巨熊的尸体横在塔门前,庞大的身躯压垮了半段夯土墙,胸口插着三把断剑,黑色的血在地上凝成了硬块,沾着枯草和碎石;妖邪的残肢到处都是,有的断爪还死死攥着修士的青色道袍角,指甲缝里嵌着皮肉;咱们修士的尸体,叠了足足两层,有的蜷缩着,有的还保持着挥剑的姿势,鲜血渗进泥土里,把原本青灰色的地染成了暗褐色,连风刮过都带着股腥甜的腐味。”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像是要驱散那些过于清晰的画面:“有个青云宗的小弟子,看着不过十五六岁,脸还带着稚气,手里攥着半块干硬的麦饼,饼渣沾在嘴角。他的胸口被魔狼的利爪撕开了个大口子,五脏六腑都露在外面,可脸上却带着笑。想来他死前,还以为联军守住了塔,能活着回家见爹娘;还有一对师徒,师父趴在徒弟身上,后背被魔息腐蚀得只剩白骨,脊椎骨清晰可见,可双手仍死死护着徒弟的头。徒弟的怀里,揣着个油纸包,里面是给师父准备的疗伤草药,早被鲜血泡成了黑红色。”
“最让人心揪的,是那些跟妖邪同归于尽的修士。”玄阳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哽咽,尾音微微发颤,“有个散修,修为不过筑基初期,手里只握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却抱着一只魔化蝙蝠滚下了后山的悬崖。后来弟子们找到他们时,修士的牙齿还死死咬着蝙蝠的脖颈,嘴角淌着黑血,双手抠进蝙蝠的眼睛里,连指甲盖都翻了;还有个小宗门的掌门,为了炸掉妖邪的巢穴,抱着一坛炸药冲进了妖群。爆炸声过后,只找到他腰间那枚刻着‘清风’二字的玉佩,玉佩上还沾着几块碎肉。”
藏经阁里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轻得像羽毛。有个女弟子悄悄抹了抹眼角,泪水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林异的鼻子也发酸,他盯着脚下的青砖,仿佛能透过砖石,看到那些埋在地下的英灵。他们也曾是鲜活的人,有爹娘,有牵挂,却为了守护大陆,把命丢在了这片土地上。
“玄辰老祖站在尸堆前,一动不动地沉默了半个时辰。”玄阳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沉重,“他弯腰捡起那半块麦饼,麦饼早就硬了,却还能看出是用精细的白面做的;又伸手拂去师父背上的碎石,指尖碰到白骨时,微微顿了顿。然后他转过身,对身边的弟子说:‘这些兄弟,是为咱们死的,不能让他们曝尸荒野,得给他们找个安稳的地方。’”
“接下来的半个月,联军弟子们都在清理战场。他们用木杆小心地拨开尸堆,把修士的尸体从妖邪残肢里分辨出来,用溪水洗净脸上的血污,再用白布裹好。可很多尸体已经认不出身份了,有的脸被魔息腐蚀得面目全非,有的道袍被撕成了布条,只能靠法器或随身的小物件判断宗门。有的带着眼镜,有的揣着账本,还有的挂着家传的平安锁。”
玄阳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弟子,眼神里满是郑重:“玄辰老祖看着那些无人认领的尸骨,蹲在地上叹了口气。他说:‘这些人都是为守护锁妖塔来的,那就把他们葬在离塔最近的地方吧。’当时这里还没有黄林寺,只是一片长着荒草的坡地。玄辰老祖带着弟子们,亲手用锄头挖墓穴,每埋一具尸骨,就立一块松木牌,上面刻着‘无名英雄之墓’,字写得很用力,木牌都被刻出了裂痕。”
“后来修建黄林寺时,玄辰老祖特意叮嘱工匠,寺里的建筑要避开这些墓穴。他说:‘这些英灵守着塔,咱们守着他们,让他们能永远享着香火。’”玄阳顿了顿,声音柔和了几分,“咱们寺门口的无字碑,就是玄辰老祖亲手立的。他说,这些人的功绩,不是文字能写尽的,就算忘了他们的名字,也不能忘了他们的牺牲。后来每有新弟子入寺,都会来碑前磕三个头,就是为了记着这份恩情。”
林异听到这里,猛地站起身,对着窗外菜园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腰弯得笔直。其他弟子也纷纷起身,跟着鞠躬,动作整齐而肃穆。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们身上,把身影拉得很长,像是在与地下的英灵遥遥相望。林异直起身时,眼眶通红,心里像是压了块石头。他此刻才真正懂了,自己每天走的青砖路下,埋着无数英灵;自己守护的黄林寺,不是普通的寺庙,是一座用鲜血堆起来的丰碑。
玄阳看着弟子们的举动,眼中露出了几分欣慰,可很快又被沉重取代:“英灵们虽得了安息,可联军的难关,还没过去。烈渊在塔外安了营,见硬攻不破‘三界守护阵’,就动了歪心思。”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带着几分冷意:“烈渊最清楚,联军能守住塔,靠的是各宗门拧成一股绳。只要把这股绳拆了,他就能轻易破塔。于是他派了很多心腹,换上联军的道袍,装作受伤的修士,混进各宗门的营地,开始散布谣言。”
弟子们纷纷抬头,眼中满是警惕。林异也竖起了耳朵,心里隐隐发慌。烈渊连硬攻都败了,耍起阴谋来,恐怕更难对付。
“那些假修士到处嚼舌根,说玄辰老祖布‘三界守护阵’根本不是为了护着大家,是想独占锁妖塔的核心灵力。还说等战争结束,玄辰老祖就会用灵力强化自己,吞并其他宗门,当大陆的霸主。”玄阳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愤怒,“这些话像毒草一样,没几天就传遍了联军营地。有些宗门本就不服玄辰老祖指挥,一听这话,立马就信了,开始跟其他宗门划清界限,连防御都不配合了。”
“后来矛盾越来越深,有的宗门偷偷把粮食藏起来,不给其他弟子分;有的甚至半夜派人去跟烈渊接触,想谈条件。玄辰老祖召集长老们开了好几次会,把心掏出来解释,可没人信他。联军的联盟,就这么裂开了缝,而烈渊,正躲在营里等着看笑话。”
玄阳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敲了敲案上的古卷:“烈渊听说联盟分裂后,在营里狂笑了半天。他知道,破塔的机会,快到了。下一章咱们就讲,烈渊的阴谋怎么一步步得手,联军怎么被逼到绝境,玄辰老祖在最难的时候,又做了什么决定。”
弟子们的脸色都沉了下来。他们没想到,烈渊不仅能打,还这么阴险。林异攥着金龙杖,指节泛白,心里暗暗祈祷:千万不能让烈渊的阴谋得逞,不能让地下的英灵白白牺牲。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把藏经阁的地板染成了暖黄色。寺内的钟声缓缓响起,一声一声,悠远而肃穆,像是在为千年前的英灵祈福,也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敲响警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