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的车轮碾过最后一段黄土官道，伴随着车夫一声悠长的吆喝和牲畜疲惫的嘶鸣，沉重的朱府马车终于缓缓驶入了帝国的心脏。
几乎是在穿过那巍峨高耸、门洞深幽的城门的一刹那，一股与安南城截然不同的、扑面而来的喧嚣与气息，便如同无形的浪潮，瞬间淹没了车内的朱婉清。
她轻轻挑开车帘一角，清冷的目光投向窗外。
此时已是黄昏，但是京城的活力似乎才刚刚被点燃。
宽阔得足以容纳数辆马车并行的青石御道笔直延伸，望不到尽头。
两侧商铺林立，旌旗招展，飞檐斗拱层层叠叠，勾勒出远比安南城繁复华丽的天空线。
贩夫走卒的吆喝声、车马粼粼的穿梭声、酒肆茶馆传出的丝竹谈笑声、甚至还有隐约的异域语言。。。。。。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庞大而富有生命力的氛围，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各样的气味。刚出笼的肉包子香气、脂粉铺飘出的甜腻、药材店清苦的味道、骡马市的腥臊，还有冬日里炭火与灰尘混合的气息，共同构成了一幅鲜活而真实的帝都画卷。
街上行人如织，摩肩接踵，服饰各异，有绫罗绸缎的富商权贵，有布衣短打的平民百姓，还有身着异域服饰的胡商番客，神色或匆忙，或悠闲，或精明，或茫然。
朱府的马车在这川流不息的人潮车马中，显得如此普通，甚至有些不起眼。
不时有装饰更为奢华、护卫更加森严的车驾疾驰而过，扬起的灰尘扑在朱府的车壁上，带着一种无声的傲慢。
“小姐，这京城。。。可真大，真热闹啊！”秋月也扒在另一边车窗，看得眼花缭乱，小声惊叹，语气里带着初来乍到的怯生与兴奋。
朱婉清轻轻“嗯”了一声，并没有多言。
她的目光越过眼前的繁华，投向更远处那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如同巨兽匍匐般的皇城轮廓。金色的琉璃瓦在夕阳余晖下反射着最后的光芒，那便是她此行的最终目的地，也是未来命运交织的旋涡中心。
与秋月单纯的新奇不同，朱婉清感受到的，是一种更沉重、更复杂的东西。
是等级。
在这里，等级的森严几乎刻在了每一块砖石，流淌在每一寸空气里。
那些鲜衣怒马的随从，那些前呼后拥的权贵车驾，那些见到华贵马车便自动避让的平民。。。无一不在无声地宣告着这里的规则。权力与地位，决定了一切。
也是压力。
安南城的朱府，已是当地显赫的府邸。可在这藏龙卧虎的帝都，一个四品地方官的宅邸，只怕连一粒微尘都算不上。她即将踏入的，是一个远比朱府后院深邃、凶险千百倍的名利场。
在这里，一言一行，都可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被无数张嘴巴传着，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马车在熙攘的人流中艰难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拐入了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道。
这里的宅院明显规整许多，但也看得出，并非顶级的权贵区域。
最终，马车在一座看起来有些年头、门楣不算特别显赫的宅邸前停下。
黑漆大门上的铜环略显黯淡，门楣上悬挂的“朱府”匾额，也带着几分风雨侵蚀的痕迹。
这便是朱家在京中的宅子，平日只有几个老仆看守，只有在朱父回京叙职或有其他要事时，才会住一下。
早有得到消息的留守老仆打开中门，恭敬地迎候。
朱父率先下车，整理了一下衣冠，脸上带着一种回到权力中心地带的肃穆与谨慎。
朱婉清在秋月的搀扶下，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她站立，抬头看了看这座陌生的府邸，又环顾了一下这条寂静中透着些许没落气息的街道。与方才主街的极致繁华相比，这里更像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大小姐，一路辛苦，快请进。”一个头发花白、看起来是管事模样的老仆上前行礼，态度恭敬，却也不卑不亢，带着京城仆役特有的、见惯了起落沉浮的平静。
朱婉清微微颔首，在仆人的引导下，迈步走进了这座京城的家。
宅院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宽敞些，但陈设明显古旧，带着一种长期无人精心打理的清冷。
庭院的树木光秃秃的，假山池水也显得有些寂寥。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属于老房子的尘封气味。
她被引到一处早已收拾好的偏僻的院落里。
院子不大，但还算雅致，只是那份精心打理也难掩整体的陈旧感。比起安南城那座她亲手整顿、处处透着生机与掌控感的朱府，这里更像是一个临时的、冰冷的驿站。
“小姐，这京城。。。看着是热闹，可不知怎么，奴婢总觉得心里有点。。。发慌。”秋月一边指挥着小丫鬟安置行李，一边凑到朱婉清身边，低声说道，脸上明显的带着一丝不安。
“慌什么？”她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既来之，则安之。”
在京中朱府略作安顿，休整了一日后，朱父便带着朱婉清，备上了厚礼，前往位于城东勋贵区域的户部尚书林府拜会。
马车缓缓的驶入了这片区域，热闹的气氛明显与朱府所在街道不同。
青石板路更为平整宽阔，两侧高门大院林立，朱漆大门上的兽首衔环锃亮，门前石狮威武威严，往来的马车车驾皆显华丽尊贵，随从的仆人举止间都带着一种见惯权势的从容淡定。
看到这种情况，一种无形的压力，比昨日初入京城的时候更大。
林府的门庭，比朱府在京中的宅子不知道气派了多少倍。
朱父上了拜帖，门房虽然很客气，但是那打量审视的目光，依旧让朱父感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等待通报的片刻，朱婉清安静地立于父亲身后，目光平静地扫过林府门楣上那御笔亲题的“尚书第”匾额，心中并没有怯意，只有一片沉静的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