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太液池畔的蓬莱阁内,丝竹悠扬,笑语喧阗。一场由皇后亲自主持的赏荷宴正在进行。
阁内宾客盈门,皇室宗亲、勋贵命妇、得宠妃嫔齐聚一堂,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一派祥和富贵的景象。
武媚娘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一身湖蓝色绣银线莲花的宫装,发髻简约,只簪了一支珍珠步摇,显得清丽脱俗。
她安静地品着茶,偶尔与身旁的城阳公主低声交谈两句,目光平静地扫过满堂宾客。
尤其在看到盛装出席、正与几位郡王妃谈笑风生的刘婕妤时,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刘婕妤今日一身石榴红蹙金宫装,珠翠环绕,容光焕发,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志得意满的张扬。
她与高阳公主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噙着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宴会进行到一半,气氛正酣。刘婕妤忽然起身,走到殿中,向皇后盈盈一拜,声音娇脆:“皇后娘娘,今日群芳荟萃,荷花映日,臣妾忽有一雅兴,想请诸位姐妹品评一幅近日偶得的‘墨宝’,不知娘娘可否应允?”
皇后心情颇佳,含笑点头:“哦?刘婕妤得了什么好字画?但呈无妨,让大家都瞧瞧。”
刘婕妤故作神秘地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卷轴,缓缓展开。
那并非字画,而是几封书信!纸张略显陈旧,字迹娟秀,却带着一股幽怨之意。
“娘娘,诸位姐妹,”刘婕妤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刻意的震惊与痛心,“此非墨宝,而是……而是臣妾近日偶然所得,几封……几封不堪入目的私信!
信中言辞放浪,涉及宫闱秘辛,更……更提及与宫外男子私相授受!臣妾本不欲声张,奈何此事关乎天家颜面,臣妾思来想去,不敢隐瞒!”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窃窃私语声瞬间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几封信上,又惊疑不定地看向刘婕妤,以及她目光隐隐指向的方向——武媚娘!
皇后的笑容僵在脸上,眉头微蹙:“刘婕妤,此话当真?信从何来?涉及何人?”
刘婕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高举信笺,语气悲愤:“臣妾不敢妄言!此信乃一被逐出宫的旧仆,因心怀怨怼,暗中交给臣妾的!信中笔迹……经宫中擅书法的女官辨认,疑似……疑似晋王妃笔迹!
信中提及之事,时间、地点,竟与晋王妃昔日行踪多有吻合!臣妾……臣妾实在不敢相信,晋王妃她……她竟会做出如此有辱门楣之事!”
“哗——!”整个蓬莱阁瞬间炸开了锅!所有人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武媚娘!
私通!这可是足以让亲王正妃万劫不复的重罪!
高阳公主适时地开口,语气带着惋惜与严厉:“竟有此事?刘婕妤,你可要看清楚了!诬陷亲王正妃,其罪非小!”
“臣妾愿以性命担保!”刘婕妤信誓旦旦,“人证物证俱在!请皇后娘娘明鉴!”
压力瞬间给到了武媚娘。阁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看着她会如何反应。
武媚娘缓缓放下茶盏,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反而露出一丝淡淡的、带着嘲讽的笑意。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步履从容地走到殿中,向皇后行了一礼。
“皇后娘娘,”她的声音清越平稳,如同山涧溪流,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刘婕妤所言,事关臣妾名节,更关乎晋王府声誉,臣妾恳请娘娘,当众验看这些所谓‘证据’。”
皇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准。”
内侍接过信笺,呈给皇后及几位在场的宗室长辈传阅。
信中的内容果然露骨大胆,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某个“外间郎君”的思念与幽会之约,时间地点依稀能与武媚娘某段时间的行程对上几分。
刘婕妤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她暗中观察着武媚娘,期待看到她崩溃失态的样子。
然而,武媚娘却气定神闲地开口:“娘娘,诸位长辈,可否容臣妾近前一观这‘臣妾’的笔迹?”
皇后示意内侍将信递给她。
武媚娘接过信,只扫了几眼,便轻笑出声,笑声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刘婕妤,你找的这位模仿者,功夫还欠些火候。”
她举起其中一封信,指向落款处的日期:“去年三月初二?真是巧了,那一日,臣妾正随晋王殿下在洛阳巡视漕运,终日伴驾左右,有随行官员、内侍无数人为证,何来时间与什么‘外间郎君’私会写信?”
刘婕妤脸色微变,强辩道:“或…或是日期记错!笔迹总做不得假!”
“笔迹?”武媚娘笑容更冷,“形似而神非,破绽百出!臣妾平日书写奏章公文,用的是宫内特制的松烟墨,墨色沉静,遇火炙烤,墨迹边缘会微微泛出青灰色。”
她将信纸凑近旁边一盏宫灯的火苗,信纸受热,墨迹边缘却隐隐透出一丝不自然的焦黄色,“而这几封信,用的却是市面常见的、掺了胶矾的劣质墨,遇热则色变焦黄!此其一!”
她不等刘婕妤反驳,又指向信中的几个转折笔画:“臣妾习字,自幼临摹钟王,讲究藏锋内敛,转折处力道均匀。
而此信模仿者,为求形似,刻意加重顿挫,笔锋外露,犹如刀劈斧凿,生硬无比!宫中擅书者皆可辨认!此其二!”
“还有,”武媚娘目光锐利地看向刘婕妤,“信中所用笺纸,乃是江南常见的竹纸,虽做旧处理,仍难掩其新。
而贞观十九年,晋王府所用笺纸,皆由将作监特供,纸质纹理迥异!刘婕妤若不信,可立即取晋王府旧档比对!”
三条证据,条条致命,清晰明了!顿时将所谓“铁证”击得粉碎!
阁内众人面面相觑,看向刘婕妤的目光已然变了。
刘婕妤脸色煞白,冷汗涔涔,兀自强撑:“你…你巧舌如簧!那…那人证呢!带人证!”
很快,两名神色惶恐、穿着旧仆服饰的男女被带了上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武媚娘看着他们,语气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你二人,可是昔日晋王府旧人?刘婕妤说你们能证明本宫行为不端。
现在,当着皇后娘娘和诸位宗亲的面,你们有何话说?可要想清楚了,诬陷王妃,是诛九族的大罪!”
那两人早已被燕青暗中敲打过,此刻见武媚娘气势凛然,证据又被轻易推翻,早已吓破了胆,哪里还敢按照刘婕妤的吩咐说话?
两人当即磕头如捣蒜,哭喊道:“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是…是刘婕妤派人找到小的们,许以重金,逼小的们编造谎言诬陷晋王妃!那些话…那些话都是小人胡编乱造的!小的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是刘婕妤!是她指使的!她还找了人模仿王妃笔迹!小的们罪该万死!”
真相大白!满堂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满了震惊和鄙夷地投向面如死灰的刘婕妤!
这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构陷!
“刘氏!”皇后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案几,“你竟敢如此胆大包天,构陷亲王正妃!该当何罪!”
刘婕妤瘫软在地,浑身发抖,语无伦次:“臣妾…臣妾冤枉…是…是…”
就在她几乎要脱口攀咬高阳公主时,武媚娘却突然上前一步,对着皇后深深一福,语气沉痛而恳切:
“皇后娘娘息怒!此事虽由刘婕妤而起,但终究是宫闱丑闻,传扬出去,有损天家威严。刘婕妤或许是一时糊涂,受人蒙蔽,才铸此大错。
恳请娘娘,念在她往日侍奉之功,从轻发落,小惩大诫,以保全皇家体面。臣妾……不愿因一己之故,使宫廷不宁。”
武媚娘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彰显了受害者的委屈与大度,又将处置权交还皇后,全了皇家颜面,更隐隐暗示刘婕妤背后可能还有人,留下了余地。
一时间,阁内众人无不感叹晋王妃深明大义,宽宏大量!
皇后深深看了武媚娘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有赞赏,也有警惕。
她沉吟片刻,厉声道:“刘氏妒忌成性,构陷妃嫔,罪不容赦!即日起,削去婕妤封号,降为才人,禁足于冷香院思过,无诏不得出!一应参与构陷之人,交由掖庭局严惩!”
处置已下,刘婕妤(现在是刘才人)如同被抽走了骨头般,瘫倒在地,被两名内侍无情地拖了下去。
一场风波,以武媚娘的绝对胜利而告终。
数日后,一场细雨初歇,空气清新。皇帝李治在御书房批阅奏章,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贴身宦官悄声禀报:“陛下,晋王妃武氏在外求见,说是谢恩。”
李治微微颔首:“宣。”
武媚娘袅袅而入,依旧是一身素雅宫装,神色恭谨,礼仪周全。
“臣妾参见陛下。”
“平身吧。”李治打量着她,目光中带着审视。蓬莱阁之事,他早已听闻细节。
此刻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却处事老练、沉静如水的女子,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老八这个媳妇,不简单啊。
“臣妾今日前来,一是谢陛下、皇后娘娘还臣妾清白;二是……”武媚娘微微垂首,“臣妾听闻陛下近日为国事操劳,甚是辛劳。
臣妾不才,愿为陛下分忧。若蒙不弃,臣妾可协助皇后娘娘,打理一些后宫用度琐事,或……阅览些非紧要的奏章,代为整理摘要,以供陛下御览。”
李治闻言,眼中精光一闪。他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赋予她协理后宫之权,甚至接触部分奏章,无疑是极大的信任和权力。
但经过刘才人一事,他也看到了此女的能力与“顾全大局”。
如今边事未平,朝中暗流涌动,若后宫能多一个如此精明又“懂事”的人协助皇后,或许也非坏事。
他沉吟良久,缓缓开口:“你有此心,甚好。皇后近日身体偶有不适,后宫事务繁杂,你便从旁协助,先学着打理一些用度支出吧。
另外……每日各地呈送的一些寻常请安折、雨雪粮价简报,你可先阅看,整理出要点,再呈送朕处。”
“臣妾,谢陛下信任!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皇后分忧!”武媚娘深深一拜,垂下的眼帘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锐芒。
权力的大门,终于向她敞开了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