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雨丝灌进来,我尝到了铁锈味——是自己的血,顺着下巴滴在泥地上。
金黑莲的花瓣还在颤,莲心那只眼的倒影里,我看见自己嘴角也在抽,像被它传染了似的。
它不是怕了……阿影的手按在我伤口上,力道重得发狠,它是馋了。她的声音像冻过的钢丝,刮得我耳膜生疼。
我抬头看她,她睫毛上沾着血珠——是我刚才喷的,还是她自己咬的?
惊云的低吼突然拔高,雷纹在它皮毛上忽明忽暗,像快烧完的烛芯。
它前爪的焦黑皮翻卷着,我伸手摸它脑袋,触感比平时烫,烫得我缩了下手指。它在学笑。我对着空气说,学人的贪。
阿影的指甲掐进我手腕,疼得我倒抽冷气。你早看出来了?她眼睛里燃着两团火,是愿火,也是怒,所以之前撕绷带、放血符,全是喂它?
我低头看胸口,旧伤裂得像道狰狞的嘴,皮肉下银金细丝在跳,像活物。
那是老皮最后留的残火,也是我跟这鬼东西耗十年的本钱。它吸火,尝痛,学笑——我用沾血的指尖碰了碰红绳孩童的额头,他正盯着我胸口的血,睫毛上还挂着刚才的泪,可它不懂,人最狠的,不是烧它,是让它。
阿影突然拽我衣领,把脸凑到我面前:你要把自己当祭品?她的呼吸扫过我嘴角的血,带着铁锈味里混着点苦,是她刚才咬舌尖的血。
我笑了,血腥味在喉咙里漫开。不,我要当它的梦。我说,梦最甜,也最毒。
夜雨开始落了,第一滴砸在我后颈,凉得人打颤。
我撑着阿影的胳膊站起来,伤口扯得生疼,可这疼好,疼得清醒。
惊云立刻贴过来,用脑袋顶我的腰,雷纹顺着我的裤管往上爬,像在给我输力气。
红绳孩童攥着我的衣角,掌心的焦木戳得我大腿发疼——那是他从荒村大火里扒出来的,布娃娃烧剩的胳膊。
扶我到庙前。我对阿影说。她没说话,却把我胳膊架得更稳了。
庙前的泥地被雨水泡软了,我跪下去时,膝盖陷进泥里,凉丝丝的。
血从伤口滴下来,在泥地上洇开,我用指尖蘸着血画符——第八道符,不是痛,不是火,是。
符形像舌头舔火焰,像影子追光,像我当年蹲在太平间门口,盯着妹妹盖白布时,喉咙里冒出来的那股子抓心挠肝的。
把他放上来。我拍拍符心。
红绳孩童攥着我的手不肯放,我蹲下来,用沾血的拇指抹他脸上的泪:别怕,哥要给它看个甜的。他抽了抽鼻子,还是爬上去了,小光脚踩在血符上,掌心的焦木正好压在符纹交叉的地方——那里是的眼。
惊云绕着符阵转圈,雷爪划地的声音刺啦刺啦的。
它每走一步,地上就凝起一道雷火锁链的虚影,四角锁死符阵。
阿影突然咬破自己手腕,血珠滴在雷线上,嘴里念着我听不懂的咒——山盟秘传的愿锁咒,她之前说过,是拿活人愿力当绳子,捆鬼最狠。
你要它上钩,就得让它觉得……她把最后一滴血按进雷线,抬头时眼睛红得像要烧起来,快到嘴了。
子时三刻的钟响从远处飘来,不是庙里的,是青山市的教堂钟。
地脉突然震了下,我膝盖下的泥地跟着颤,像有活物在地下翻身。
金黑莲的花瓣缓缓张开,莲心那只眼闭了又睁——这次,瞳孔真的像人了,眼尾往上挑,带着点等糖吃的期待。
锁链从地缝里游出来,不再是之前的凶相,倒像条馋嘴的蛇,吐着信子轻轻碰庙前的血符。
我能感觉到那东西的——好奇,兴奋,还有点急,像小孩扒着橱窗看蛋糕。
我猛地咳嗽,血雾喷出去,在符阵上方凝成影。
是小芷,十二岁的小芷,扎着马尾辫,校服上沾着油渍——她放学回来帮爸妈看摊,总爱趴在柜台上写作业。哥……她的声音像十年前那样清,救我。
锁链地绷直了,像箭似的扎进符阵!
雷火锁链响成一片,阿影的愿力顺着雷线烧起来,我看见她的影子在火里闪——穿红裙的姑娘跪在废墟前,手里的断剑滴着血,可她脸上在笑,是那种终于等到了的笑。
咬住了!我吼出声,心口的银金残火地炸了。
疼,钻心的疼,可我笑了——这疼不是白受的。
识海里翻江倒海,十年前的画面涌上来:爸妈倒在血泊里,妹妹的手从火里伸出来,指甲缝里全是灰;老皮在窗台上蹦,冲我喊;护士往我胳膊里扎针,我咬着牙数天花板的裂缝……这些画面被残火一烧,全变成了——爸妈在摊前包饺子,妹妹举着满分试卷蹦,老皮蹲在我肩头啃瓜子,说这破院早该拆了。
锁链在幻境里缠成一团,金黑莲的花瓣张到最大,莲心像朵花似的绽开,要把整个梦吞下去。
我盯着它,喉咙里的笑压不住:你想要的,从来不是火——是活着的痛
我咬碎舌尖,血混着疼往识海涌。
最痛的那幅画面被我拽出来——妹妹的手,从火里伸出来的手,指尖还挂着烧化的塑料珠,是她生日我给她买的头绳。
我把这画面反向注入幻境,像往滚油里扔了把盐。
锁链突然绷直,发出刺耳的尖啸!
金黑莲的花瓣咔嚓咔嚓往下掉,焦黑的碎片落在地上,冒起一股股黑烟。
莲心剧烈颤抖,发出那种既像笑又像哭的声音,像极了十年前我在太平间里,抱着妹妹尸体时,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动静。
地底传来一声,清晰得像有人贴着我耳朵说的。
我眼前一黑,栽进泥里。
阿影扑过来抱我,她的眼泪砸在我脸上,比雨水烫。
惊云舔我的手,雷纹又亮了些,可没之前那么刺眼了。
红绳孩童趴在我胸口,小身子抖得像筛糠,却没哭——他的眼泪,早就在荒村大火里流干了。
雨还在下。
我眯着眼看地脉裂缝,金黑莲的灰烬里,有什么东西在闪。
不是光,是无数小光点,像星星落进了泥里。
它们晃啊晃的,像在等什么。
阿影的声音飘过来:陈丰?陈丰?
我扯了扯嘴角,想说还没死,可喉咙里全是血。
地脉又震了下,那些小光点突然动了,像一群蚂蚁,顺着裂缝往更深处爬。
我盯着它们,突然想起老皮说过的话:地底下的东西,最馋的不是疼,是。
希望?
我笑了,血从嘴角流进泥里。
希望啊……
那才是最狠的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