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撑着青石板坐起来时,胸口那团幽蓝的光还在轻轻打转,像被风吹动的萤火。
阿影从我心口抬起头,尾巴尖扫过我下巴,凉丝丝的。
老皮蹲在我膝盖上,瓜子壳碎在我病号服的褶皱里,他爪子扒拉我手腕:“醒透没?你刚才在幻境里哭出的眼泪,把石板都洇湿了。”
“地脉感知。”阿影忽然开口,她跳上旁边的石碑,月光顺着她油亮的黑毛淌下来,“你终于能顺着灵气摸到地脉的纹路了。”她琥珀色的眼睛映着阵文的光,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在里面缩成小点——那是我第一次在猫眼里看见清晰的情绪,不是警惕,是……欣慰?
我低头摸了摸心口的灵种。
它刚才还烧得我发慌,现在却像块捂热的玉,随着呼吸一轻一重。
灵气在经脉里流得很慢,却带着股韧性,像是被理顺的毛线团。
石守的话还在耳边嗡嗡响:“真正的力量不是逃避,而是面对。”我想起幻境里小芸举着的糖画兔子,想起爸爸推三轮车时哼的跑调《茉莉花》,喉结动了动。
“试试调动它。”阿影用爪子拍了拍石碑上一道发光的符纹,“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这古阵到底藏着什么?”
老皮“吱”地叫了一声,蹦到我肩膀上拽我耳朵:“别急别急!地脉是活的,跟咱们耗子洞似的,有的道通粮仓,有的道通捕鼠夹——”他忽然压低声音,胡须抖了抖,“你刚才唤醒的那个节点,我闻着有铁锈味,像……像血渗进石头里的味道。”
我喉咙发紧。
自从能听懂动物说话,老皮的“味道”从来没错过。
他去年凭一股馊包子味,带我们躲过了护士们的突击检查;上个月又靠洗衣粉混着来苏水的气味,提前三天知道院长要换新药。
“就试一点。”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我得知道,这灵气能不能帮我……”帮我找到杀我家人的凶手,帮我撕开安宁医院的伪装。
后半句没说出口,可老皮的胡须突然耷拉下来,他用脑门蹭了蹭我耳垂——这是他安慰人时才会做的动作。
阿影跳回地面,尾巴尖对着阵眼中心的裂缝:“顺着灵种的热乎劲走。”她的声音轻得像猫步,“别跟它较劲,像摸受伤的小猫那样。”
我闭着眼,把意识往灵种里沉。
刚开始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混沌的暖。
直到那团蓝光“叮”地颤了一下,我眼前突然炸开无数金线——粗的、细的、缠绕着的,像蜘蛛网铺在地下。
最亮的那根金线尽头,有团暗红的光在跳,像个被捂住的烟头。
“那是……”我睁开眼,额头已经冒了细汗。
“主控阵眼之一。”老皮从口袋里掏出颗不知道哪来的花生,“咔嚓”咬开,“但红得不正常,我爷爷说过,地脉要是红了,要么埋过尸,要么镇过邪。”
阿影的毛突然炸起来,她弓着背挡在我前面,瞳孔缩成两根细针:“去看看。”
我顺着金线走。
青石板缝里的阵文随着我的脚步亮起,像被点燃的导火索。
走到那团暗红的光上方时,我听见脚下传来“咕噜”一声,像有人在井里说话。
低头看,石板中央浮起块巴掌大的碎片,表面刻着歪歪扭扭的篆文,边缘还沾着暗褐色的痕迹——是血,干了的血。
“玉简?”我伸手去碰,老皮“哎哟”一声扑过来拽我手腕:“别——”
晚了。
我的指尖刚碰到玉简,它“咔”地碎成星子,凉丝丝的信息流顺着指尖钻进来。
我眼前闪过一堆画面:白发老头在松树下捶腿,嘴里骂骂咧咧“这破阵又漏灵气”;穿粗布衫的女人蹲在溪边,用草叶裹住流血的手腕,血滴进水里,水面浮出金色的鱼;还有个小孩,跟小芸差不多大,趴在石头上画符,旁边的灰鼠叼着他的毛笔乱跑……
最后画面定在一行字上:“洗髓伐脉,先破后立。引地脉清灵入体,融筋骨淤浊而出。痛则通,通则灵。”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传承。”我摸着发涨的太阳穴,声音都在抖。
之前护士给我吃的药、医生做的电击治疗,哪有这石头缝里的碎纸片有用?
老皮蹲在我脚边,爪子捂着眼睛:“早说过别乱碰……现在好了,你脑门都冒蓝光了。”
阿影用尾巴尖扫了扫我的手背:“试试。”她的声音里带着点催促,“按那口诀。”
我深吸一口气,按照记忆里的路线,把灵种的光往腿上引。
刚开始还好好的,可灵气刚碰到胫骨,我膝盖“嗷”地疼起来,像有人拿烧红的铁签子扎进去。
我踉跄着扶住石碑,额角的汗砸在石板上,溅起小水花。
“疼就对了!”老皮蹦起来喊,“我奶奶说她当年生小耗子,疼得把窝都啃塌了——”
“闭嘴!”我咬着牙,冷汗顺着下巴滴进领口。
灵气顺着疼的地方往上钻,这次是大腿,像有团火在血管里滚。
我攥紧了病号服的下摆,指节发白。
幻境里小芸的脸突然浮出来,她举着糖画兔子,发梢还滴着水:“哥哥,疼就喊出来。”
“我不喊。”我对着空气说,“我要变强。”
火团滚到胸口时,突然“嗤”地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股清凉,从心脏往四肢百骸淌,像喝了冰镇的酸梅汤。
我睁开眼,发现眼前的世界变清晰了——老皮胡须上沾的瓜子碎屑,阿影耳朵尖的绒毛,甚至石板缝里那株半寸高的小草,叶子上的露珠都看得一清二楚。
“成了?”老皮扒着我裤腿往上爬,“你眼睛亮得跟电灯泡似的!”
我刚要笑,后颈突然起了层鸡皮疙瘩。
这是我在安宁医院学的本事——每当有穿白大褂的靠近,或者有药车的轮子碾过走廊,后颈就会先于耳朵发出警告。
“有人。”我猛地转头。
月光被云遮住了一半,古阵入口站着个人。
他穿件深灰色风衣,领口立得老高,脸藏在阴影里。
可我认得那走路的姿势——脚尖先着地,像生怕踩碎什么,是墨枫。
院长办公室的特护,总在半夜敲患者的门,手里端着带锁的药盘。
“你比我想象的更快。”他往前走了两步,月光照亮他的眼睛。
那是双没有温度的眼睛,像两块冻硬的玻璃,“但你不该擅自开启阵眼——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话音未落,整座古阵“轰”地震了一下。
我踉跄着扶住石碑,看见头顶的夜空裂开道缝,一道金色的印记浮出来,像枚被烧红的铜钱,上面的纹路跟阵文一模一样。
老皮尖叫着钻进我口袋,阿影弓着背挡在我前面,喉咙里发出低吼。
“封印要开了。”墨枫的声音突然变了,像有两个人在同时说话,一个沙哑,一个尖锐,“你以为你是天选?不过是个引子。”
他抬手时,我看见他手腕上缠着条红绳,绳子上挂着块玉牌——跟刚才碎在我手里的玉简,纹路一模一样。
阵文的光突然暴涨,刺得我睁不开眼。
等再能视物时,入口处只剩满地尘烟。
墨枫的风衣角还在风里飘了两下,然后彻底消失了。
老皮从口袋里探出脑袋,胡须直抖:“他、他刚才的声音……像我爷爷临死前,被黄鼠狼掐着脖子说话……”
阿影跳上我的肩膀,尾巴尖扫过我发烫的耳垂:“后山。”她轻声说,“明天晚上,后山。”
我摸了摸心口的灵种,它又开始发烫了,这次的热里带着股锐劲,像把磨了一半的刀。
石板缝里的小草被风掀起,露出下面半截生锈的铁链。
月光照在上面,反射出冷光——跟我在幻境里,看见爸爸被按在地上时,凶手手腕上的链子,一个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