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安率先反应过来,他垂下眼睑,避开苏绣娘探究的目光:
“挺好的,苏师父。都……过去了。”
清欢也立刻低下头,小声附和道:
“嗯……我们……我们挺好的。”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泄露了内心的紧张。
这拙劣的掩饰如何能瞒过看着他们长大的苏绣娘?
她看着岁安眉宇间那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郁,看着清欢眼中那过于浓烈的依赖,心中那份不祥的预感愈发清晰。
但她没有戳破。
毕竟事情已经发生,再问有什么意义呢?
她只是感到一阵心酸,这两个孩子,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不知吃了多少苦。
她沉默了一会儿,将翻涌的情绪压下,目光再次落在他们身上,这一次,带着一种恍如隔世的感慨。
她伸出手,轻轻拂过清欢柔顺的长发,又看向岁安挺拔的身姿和棱角分明的脸庞,嘴角扯出一个欣慰的弧度:
“一晃眼……都这么大了。”
她的声音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
“当年两个瘦瘦小小的孩子,一个……长成了顶精神的小伙子,一个……出落得这么水灵,真是……美人胚子。”
这直白的夸赞让岁安和清欢都有些措手不及。
岁安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耳根微微泛红。
清欢更是羞得低下头,脸颊飞起两朵红云,手下意识地摸了摸颈间的银链,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苏绣娘的眼睛。
岁安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有些微妙的氛围,他看着苏绣娘,语气认真地说道:
“苏姨,这地方您也别待了。
过几天,等我的腿再好利索点,我们就打算回山里去。
那里清净,也……安全。您跟我们一块儿走吧,以后,我们……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清欢也立刻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希冀的光芒,紧紧抓住苏绣娘的手臂:
“对啊,师父!跟我们一块儿回去吧!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看着两个孩子殷切而真诚的目光,苏绣娘的心中五味杂陈。
她确实不怕那个混账前夫,这些年东躲西藏更多是出于一种保护孩子的本能,如今孩子们已然长大,她心中那份对团圆的渴望终究压过了隐忧。
“好。”
苏绣娘看着两双殷切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我跟你们回去。”
决定一旦做出,小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不同。
这几天,他们开始着手收拾行李,准备离开这个给予岁安短暂希望又最终让他梦想折翼的客乡。
说是收拾,其实他们身无长物。
最多的,是清欢的绣活家伙事和各色丝线布料。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未完成的绣品、绷架、剪刀、大大小小的线轴分门别类,用柔软的棉布包裹好,放入一个最大的藤箱里。
岁安也就几件换洗衣物,那本已被翻得起了毛边的石雕笔记,以及一套用旧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刻刀。
当他拿起那套刻刀时,手指在上面停留了许久。
他最终还是将它们仔细包好,塞进了行囊的最底层,像是在埋葬一段过去。
苏绣娘的东西最简单,只有一个不大的包袱,里面是几件磨损严重的衣物和少许私人用品,见证着她这些年漂泊的艰辛。
她看着岁安和清欢忙碌,主动接过了整理日常用品的活儿,将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等物什归置得井井有条。
她的动作麻利干练,很快让原本有些杂乱的小屋显得清爽起来。
收拾的间隙,苏绣娘状似无意地观察着两人的互动。
她看到清欢对岁安那种近乎本能的依赖。
岁安只是起身去倒杯水,清欢的目光便会立刻追随过去,直到他重新坐下才会安心收回。
她会下意识地替岁安抚平衣角的褶皱,会在他因为腿脚不便动作稍慢时,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想去帮忙,尽管岁安多数时候会沉默地避开或简短地说“我自己来”。
她也看到了岁安的变化。
他比小时候更加沉默寡言,眉宇间锁着一股化不开的沉郁。
一种猜测在她心中形成。
“师父,您看这个要带回去吗?”
清欢拿起一个在集市上买的、烧制得有些粗糙的小陶罐,回头问道,打断了苏绣娘的思绪。
苏绣娘迅速收敛心神,脸上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带着吧,山里装点盐巴调料也好。”
“嗯!”
清欢开心地应着,像得了夸奖的孩子,小心地将陶罐用旧衣服裹好。
傍晚,所有的行李都打包完毕,三个不算大的包袱和一个藤箱堆在墙角,象征着他们即将告别这段外地生活。
清欢显得有些兴奋,她坐在苏绣娘身边,依偎着师父,小声地规划着:
“师父,等回去了,我把您原来的房间收拾出来,那里窗户大,亮堂。
我们可以在屋后开一片菜地,种您爱吃的青瓜……岁安的手艺也会做饭了,虽然比不上您,但简单的饭菜都会做……”
她絮絮叨叨,描绘着一幅安宁的未来图景。
苏绣娘含笑听着,时不时点头。
第二天早上,他们就坐上了火车。
傍晚,火车的声音呼啸而止。
几经辗转,又徒步走了许久崎岖的山路,当那栋熟悉的房子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时,三人都停下了脚步。
木屋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岁月和风雨在瓦砖上留下了更深的痕迹。
令人意外的是,屋子外围了一圈不算精致但很结实的木制栏杆,旁边开辟出了一小片菜畦,虽然有些荒芜,但能看出被人打理过的迹象。
这显然是岁安和清欢离开前做的努力,想要经营一个更像样的“家”。
“到了。”
岁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苏绣娘站在栏杆外,目光贪婪地扫过眼前的景象,眼眶微微发热。
这里曾是她逃离尘世纷扰的避难所,留下了她们师徒相依为命的记忆。
后来,又成了这三个命运多舛之人短暂的“家”。
如今兜兜转转,她竟又回到了这里。
物是人非,却又仿佛一切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