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小屋,熟悉的霉味混合着清欢特意熏染的皂角清香,扑面而来。
清欢表现得异常沉默。
她默默地热好饭菜,摆上桌子,然后坐在他对面,双手放在膝上,安静地看着他吃。
岁安食不知味。
他的脑子里还在反复推演着《风骨》的构图。
那缕在工地上被打断的灵感,如同水底的暗影,模糊不清,却始终萦绕不去。
他机械地咀嚼着,眼神有些发直,筷子好几次差点伸到空处。
“菜不合胃口吗?”
清欢轻声问,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岁安猛地回神,对上她平静无波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
“没有,很好吃。”
他连忙扒了几口饭,试图证明自己很“投入”。
这顿饭吃得异常艰难。
岁安一直感受到对面投来的凝视。
饭后,清欢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收拾,而是拿出了她的绣活,就着那盏昏黄的灯,坐在了岁安的对面。
她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一针一线,极其专注地绣着。
屋子里只剩下绣花针穿过绸缎的细微“沙沙”声,以及两人之间那几乎凝滞的呼吸声。
她在用她的方式,占据他的空间,占据他的时间,占据他的视线。
岁安坐在破旧的木椅上,如坐针毡。
他想思考他的《风骨》,想拿起炭笔勾勒脑海中的线条。
但在清欢那沉默的、无处不在的“陪伴”下,他感觉自己任何与那块石头相关的思绪,都像是一种背叛。
他试图找些话题,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今天……在集市上看到有卖新出的丝线,颜色很鲜亮。”
他干巴巴地开口。
清欢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得让他心慌。
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又低下头,专注于手中的绣品。
接下来的日子,岁安进入了一种近乎“疯魔”的状态。
《风骨》的构思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他的心头,也点燃了他全部的激情。
他不再是“去工作”,而是“上战场”。
每天天不亮就起身,动作轻缓却迅速,往往在清欢还未完全清醒时,就已消失在晨雾中。
在工地上,他几乎与那块晚霞红巨石长在了一起。
饭点时,清欢依旧会提着食盒出现,安静地坐在老地方。
但岁安的状态与以往截然不同。
他有时会匆匆扒几口饭,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石料,拿着筷子的手甚至会无意识地在空中比划着某个线条;
有时,他会一边吃,一边突然停下,眼神放空,显然思绪又飘回了他的“战场”。
直到饭菜彻底凉透,才被清欢轻声提醒,茫然地继续吞咽。
他甚至……有好几次,忘记了去触碰她颈间的那条银链。
那条刻着两人名字、曾经被他亲手戴上、象征着绝对归属的银链。
清欢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没有吵闹,没有质问,甚至连一丝不悦的神情都没有表露。
她只是变得更加安静,像一抹真正没有重量的影子。
她依旧每天为他准备三餐,按时送来。
只是,她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
看到他沉浸在创作中,她会默默地将食盒放在他触手可及的石台上,然后便悄然离开。
不再像以前那样,执着地等到他吃完,再为他收拾。
晚上,岁安拖着极度疲惫的身体回到小屋。
他的身体回来了,但魂似乎还留在工地上。
他会坐在桌边,对着空白的纸张或墙壁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模拟着下刀的力道和角度。
清欢则会端来热水,为他泡脚。
在这个过程中,她依旧沉默。
只是,她不再像之前那样,会在他为她按摩脚时,羞怯地蜷起脚趾,或是情动地靠近他。
她只是平静地接受着,眼神低垂,落在荡漾的水面上,或者,是落在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上。
偶尔,在岁安因为一个技术难题而眉头紧锁、无意识地发出烦躁的叹息时,清欢会抬起头,静静地看他一眼。
这天夜里,岁安终于在辗转反侧中,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的结构灵感。
他兴奋地几乎要立刻跳起来,想去工地上验证。
就在这时,他无意中一个翻身,手臂碰到了身旁的清欢。
他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黑暗中,绷得很紧。
不像睡着时的松弛,而是一种清醒的、刻意维持的僵硬。
岁安的动作瞬间停住。
他侧过头,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看向清欢。
她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仿佛睡得很沉。
但他能感觉到,她枕着他手臂的重量,带着一种不自然的刻意。
她没睡。
她在装睡。
这个认知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岁安因为获得灵感而产生的兴奋,让他从那个只有石头的世界里,猛地被拉回了现实。
他忽然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她了。
他甚至……已经好几天,没有去抚摸过她的脸了。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像以前那样,去触碰那根链子,那个他们之间无声的盟约。
然而,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颈间皮肤的前一刻,清欢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向另一侧偏了偏。
一个极其细微的、回避的动作。
岁安的手,僵在了半空。
黑暗中,他看着她背对着自己的、显得格外单薄和疏离的背影。
“清欢……”
他的声音带着刚从沉思中惊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对不起……”
怀里的人没有回应,身体依旧僵硬得像一块木头。
唯有那细微的、压抑着的吸气声,证明她并未睡着,而是在无声地流泪。
他笨拙地收紧了手臂,将脸颊埋在她后颈散发着熟悉气息的发丝间,语无伦次地解释,更像是在忏悔:
“是我不好……这些天我太投入了,忽略了你。
我不是故意的,清欢,你信我。”
他感觉到她的肩膀开始细微地耸动,那压抑的呜咽声终于再也忍不住。
“你现在……又想起我来了?”
她的声音从枕头里闷闷地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巨大的委屈。
“你不是……只把你的工作当第一吗?
那块石头……才是你的心头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