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灰光潮尚未平息,整条螺旋石阶已如一条被激怒的青铜古龙,逆旋之势陡然暴涨——不是盘绕,而是绞杀!阶面玉质寸寸崩裂,簌簌剥落,露出底下暗金龙骨,其上虬结着无数细密银纹,仿佛活体经络,在高速旋转中泛起灼目流光。叶尘悬于虚空,双足离阶半寸,衣袍猎猎翻飞,发丝如剑向后绷直,可他身形却稳如磐石,连睫毛都未颤动一下。
那一点银灰星核,静静浮于左胸石门中央,微光不炽,却似能吞纳万籁。它缓缓旋转,每一次明灭,都与脚下九瞳涟漪的荡漾节奏严丝合缝——第一重涟漪映他本相,第二重映母亲侧影,第三重映断戟残锋……直至第九重,涟漪深处,竟浮出半枚残缺银月印!
那银月不足满弧,仅余右半轮,边缘参差如刃,内里却无阴晴晦朔,唯有一道极细的、近乎透明的银线,自月心蜿蜒而出,直指叶尘耳后——“约”字银线!
嗤——!
耳后皮肤骤然刺痛!那“约”字银线竟自行延展,如活蛇破皮而出,刺入虚空,银芒暴涨三寸!线尖在虚空中急速勾勒、游走、收束……一瞬之间,半月轮廓成形!弧度、厚度、弯折角度,与第九重涟漪中那半枚银月印,分毫不差!更诡异的是,这虚凝半月,竟微微震颤,似在共鸣,又似在召唤。
叶尘眉心一跳,识海轰然炸开!
不是画面,不是声音,是“咬合”——
断簪尖端银灰锈斑剥落,露出内里一道隐秘刻痕,形如半月凹槽;
残戟断口处,暗金戟杆内部,赫然嵌着一枚微缩银月印,与耳后虚凝之形同源同质;
神戒虚影丹田之内,半月银印凹槽倏然泛起幽光,表面锯齿微微凸起,与基座中央那枚正缓缓隆起的瞳核凸起,同步明灭、同步呼吸;
而那滴悬于戟尖的银灰液,内部侧影首次……微微转首!
素衣广袖,雪发垂肩,她侧颜清绝,唇角未扬,眼波却似穿过了万古时光,轻轻落在叶尘脸上——那一瞬,叶尘左胸石门内,那点银灰星核,无声分裂!
一分为二。
两粒微光,豆大如萤,悬浮于空,彼此相距不过半寸。它们并不靠近,反而微微排斥,银辉轻颤,似有无形斥力;可当其中一粒微光明灭,另一粒必随之同步明暗,如心跳共振,如呼吸同频——既相斥,又相牵;既对立,又共生。
就在此刻——
母亲身上那缕熟悉的皂角清香,骤然淡了。
不是消散,是被覆盖。一股浓烈腐锈腥气,混着低频嗡鸣,自青铜基座深处翻涌而上,钻入鼻腔,刺入魂窍。那嗡鸣并非声波,而是频率,是某种庞大意志在青铜血脉中奔流时发出的震颤,沉闷、冰冷、毫无情绪,却让叶尘脊椎骨缝里都渗出寒意。
“咔嚓。”
一声脆响,来自识海深处。
不是外物碎裂,是他自己的识海壁垒——裂开了一道细缝。缝中,浮出九道陌生符文。
非上古篆,非星图纹,亦非任何典籍所载的禁制铭文。它们扭曲如锁链,首尾相衔,环环相扣,通体泛着哑光黑铁色,却在符文交汇处,烙着一枚微小银印——正是那半枚残缺银月!
九道锁链,缠绕的并非文字,而是……心印。
叶尘心头一凛,神念本能探去——刚触到第一道锁链边缘,识海便如遭重锤猛击!剧痛炸开,眼前银灰光潮瞬间染上血色,喉头腥甜再压不住,“噗”地喷出一小口血雾。血珠未落,竟在半空凝滞,被那九道锁链虚影吸摄而去,化作九点猩红,缀于锁链节点之上,如九颗初生血痣。
血痣亮起刹那,基座深处,传来一声叩问。
非人声线。
没有音节,没有语调,却字字如凿,直接在叶尘魂核上刻下回响:
“守门者,可曾验过……你的血?”
话音落,九瞳齐震!
第九重涟漪中,那半枚银月印骤然放大,银辉暴涨,刺得叶尘双目欲裂!与此同时,耳后“约”字银线猛地绷直如弓弦,嗡鸣声陡然拔高,竟化作一声清越凤唳!银线尖端虚凝的半月轮廓,轰然坍缩,化作一道银灰光束,直射基座中央瞳阵核心!
几乎同一瞬——
丹田内,神戒虚影半月凹槽,银辉暴涨至极致,表面锯齿尽数凸起,如獠牙狰狞!它不再被动呼应,而是主动“咬合”!一道微不可察的牵引之力,自凹槽深处迸发,精准锁住基座瞳核凸起!
“铮——!!!”
七道腓骨银印,再次爆鸣!北斗七星倒悬之阵,光束暴涨十倍,不再是垂落,而是如七柄银枪,狠狠贯入瞳阵核心!银光与青铜锈蚀激烈对冲,溅起刺目星火,基座表面,蛛网状裂纹疯狂蔓延,锈层大片剥落,露出底下暗金龙骨本体——龙骨之上,竟浮现出密密麻麻、细若毫发的古老铭文,正随银光脉动,逐一亮起!
就在这银光、锈蚀、龙骨铭文三方角力的顶点——
叶尘左掌,依旧按在左胸。
可这一次,掌心之下,石门虚影并未洞开。它紧闭如初,三寸高,青灰色,门环锈迹斑斑,唯有门缝一线幽光,细如游丝,却比之前更亮、更锐、更……决绝。
那幽光,正死死钉在耳后银线尽头,与基座瞳核凸起、与神戒凹槽、与戟尖银灰液滴,四点一线!
“呃啊——!”
叶尘喉咙里滚出一声压抑至极的低吼。不是痛苦,是压制!他全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肌肉虬结如铁铸,额角青筋暴起,双眼瞳孔深处,银灰光芒疯狂旋转,竟隐隐凝成微型旋涡!他正以肉身意志,强行将四股即将爆发的磅礴伟力,死死“钉”在临界点上!
不能爆!
一爆,便是湮灭。石阶崩,基座毁,银月印碎,神戒虚影溃散,耳后银线断裂,左胸石门永闭……母亲侧影,将永远凝固在那滴银灰液中,再无归途。
必须……等第二声回响!
可那第二声,迟迟不来。
时间,在银灰光潮中变得粘稠。一秒,如千年。
螺旋石阶逆旋速度已达极限,阶面玉质彻底剥落殆尽,整条龙形玉阶,此刻已化作一条纯粹由暗金龙骨与流动银纹构成的巨蟒,盘绕升腾,发出震彻归心渊的雷霆咆哮!龙骨缝隙中,银灰光潮如岩浆奔涌,每一次脉动,都让叶尘脚下的虚空剧烈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塌陷为混沌。
就在此时——
戟尖,那滴悬垂已久的银灰液,终于……坠落。
不是坠向基座,不是坠入深渊。
它朝着叶尘左胸,那扇紧闭的石门,垂直坠来!
液滴下坠途中,内部光影疯狂流转——母亲侧影急速模糊、拉长、变形,最终竟化作一道纤细银线,与耳后“约”字银线遥相呼应!而液滴表面,那半枚残缺银月印,竟缓缓旋转,月心银线,精准指向石门门缝!
叶尘瞳孔骤然收缩如针!
来了!
不是回响之声,是回响之“引”!
液滴坠至门缝前三寸,骤然停顿!银灰雾气自液滴中狂涌而出,瞬间凝成一张巨大虚影——正是那扇石门的完整轮廓!虚影石门,门扉紧闭,门环锈蚀,与叶尘左胸那扇三寸虚影,分毫不差!
紧接着,虚影石门之上,开始浮现刻痕。
第一道:断簪尖端,银灰锈斑剥落处,那道半月凹槽的拓印。
第二道:残戟断口,暗金戟杆内嵌银月印的拓印。
第三道:“约”字银线末端,虚凝半月的拓印。
第四道:神戒虚影凹槽,锯齿凸起的拓印。
第五道:基座瞳核凸起,青铜锈蚀包裹下的原始轮廓……
九道刻痕,层层叠加,最终在虚影石门中央,凝聚成一个完整的、严丝合缝的……银月凹槽!
而叶尘左胸,那扇紧闭的三寸石门,门缝之中,幽光暴涨!那一线幽光,竟如活物般探出,化作一根纤细银线,迎向虚影石门中央的凹槽!
“咔哒。”
一声轻响,细微却清晰,盖过了所有雷霆咆哮。
银线,精准嵌入凹槽。
严丝合缝。
下一瞬——
“嗡————————!!!”
不是一声,是亿万声!
整条螺旋石阶,所有暗金龙骨,所有流动银纹,所有剥落的玉屑,所有尚未散尽的星辉,所有归心渊深处沉寂万年的回响余韵……全部在同一刹那,被点燃!被引爆!被压缩进叶尘左胸那扇三寸石门!
石门,轰然洞开!
这一次,门内不再是空。
门内,是一片沸腾的银色海洋!无数银灰光流如巨蟒狂舞,无数破碎画面在光流中沉浮闪烁——母亲素手按壁,九瞳绽放;断戟刺破苍穹,银月崩裂;神戒坠入深渊,星河倒灌;皂角香与腐锈腥气交织弥漫……所有碎片,所有线索,所有被时光掩埋的因果,在这一刻,被第二声回响强行熔铸、咬合、贯通!
叶尘识海,那九道锁链符文,骤然爆发出刺目黑光!锁链疯狂收紧,欲将心印彻底绞杀!可就在锁链即将合拢的千钧一发——
左胸石门内,沸腾的银灰海洋中心,一点微光,悍然升起。
不是星核,不是幽光。
是血。
一滴血。
叶尘自己喷出的那滴血,不知何时,已被银灰光潮裹挟,沉入门内最深处。此刻,它悬浮于沸腾海洋之上,通体剔透,内里却流转着九种不同色泽的微光——皂角青、锈蚀灰、银月白、断簪银、戟锋金、神戒幽、约字银、龙骨暗金、回响银灰……九色交融,浑然一体。
血滴,缓缓旋转。
它旋转的轨迹,竟与九道锁链符文的缠绕方向,截然相反!
“嗤——!!!”
锁链符文,第一次……发出了刺耳的哀鸣!
血滴每转一圈,一道锁链便剧烈震颤,其上猩红血痣,光芒黯淡一分。九圈之后,九道锁链,同时崩断一环!
断口处,没有黑烟,没有裂痕,只有一缕极淡的、带着皂角清香的银灰雾气,袅袅逸出,温柔地,抚过叶尘识海壁垒的裂痕。
裂痕,无声弥合。
而那滴血,九色褪尽,唯余纯粹银灰,静静悬浮,如一颗新生的心脏,搏动。
咚。
咚。
咚。
每一次搏动,都与脚下逆旋石阶的雷霆咆哮,完美同步。
叶尘缓缓抬起眼。
眸中银灰褪去,唯余一片澄澈,深不见底,却映照出整个沸腾的归心渊。
他左掌,依旧按在左胸。
掌心之下,石门虚影,已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温润如玉的肌肤,光滑如初。唯有心口位置,一点银灰微光,如胎记般悄然浮现——形状,正是那半枚残缺银月。
风,停了。
整条逆旋石阶,凝固在雷霆咆哮的最高点,如同被时间冻结的巨龙。
基座之上,九瞳黯淡,断戟垂首,银灰液滴已空。
唯有叶尘悬于虚空,衣袍垂落,气息平和,仿佛刚才那场撼动归心渊根基的浩劫,不过是拂过山岗的一缕微风。
他低头,看向自己摊开的右掌。
掌心向上,空无一物。
可就在这一瞬——
指尖,一点银灰微光,悄然亮起。
比最初更亮,比星核更稳,比回响本身,更……真实。
第二声,已落。
门,开了。
而真正的回响,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