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浊、腥臭、弥漫着硝烟与金属焦糊味的空气，如同粘稠的胶质，堵塞着每一次呼吸。下水道迷宫在经历了那场混乱而致命的连环爆炸后，陷入了短暂的、死寂般的喘息。只有污水缓慢流动的汩汩声，以及远处管道深处隐约传来的、神魔援军搜寻的动静，证明着危机并未远离。
凌烬半跪在冰冷的污水中，剧烈地咳嗽着，每一声都牵动着全身不知多少处伤口，带来钻心的痛楚。暗金色的瞳孔因力量的过度透支和头部伤势而显得有些涣散，但他死死攥紧的拳头，以及指尖残留的那张冰冷金属设计图碎片的触感，却如同锚点，牢牢固定着他即将溃散的意识。
噬神链的弱点……源质共振干扰……
这个在绝境中意外捕获的、足以颠覆认知的秘密，像是一剂强效的兴奋剂，暂时压过了肉体的痛苦和精神的疲惫。
“咳咳……还……还能动吗？”他嘶哑着开口，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
不远处，玄璃挣扎着从一堆漂浮的垃圾和金属碎片中坐起身，她脸色苍白得吓人，眉心那道灵魂透支的裂痕似乎又加深了几分，但她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影的状况稍好，但背负着药叟的尸身，又经历了连续的恶战与逃亡，她周身那层隐匿的灰雾已然淡薄得几乎看不见，右脸的魔纹如同阴影般盘踞，气息冰冷而虚弱。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影冰灰色的左眼扫过周围被炸得扭曲变形、不断有碎屑掉落的管道结构，声音低沉，“这里的动静……很快就会引来……更多的搜索者……”
凌烬深吸一口带着浓重恶臭的空气，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挣扎着站起。他看了一眼手中那张记载着噬神链核心机密的设计图碎片，毫不犹豫地将其塞入怀中，紧贴着“寂灭之心”。这东西，比他们的性命更重要。
“走！”他没有多余的话语，辨明了一个与神魔援军搜寻方向大致相反、似乎通往更深处黑暗的路径，当先踉跄着走去。玄璃和影相互搀扶着，紧随其后。
接下来的路途，仿佛是一场在无尽黑暗与污秽中进行的、没有终点的马拉松。他们沿着庞大而错综复杂的下水道系统艰难前行，躲避着零星出现的、似乎是未被激活或处于休眠状态的监控傀儡，忍受着刺骨的污水、滑腻的苔藓以及空气中越来越浓重的、仿佛能腐蚀灵魂的堕落气息。伤势、疲惫、饥饿、绝望……如同跗骨之蛆，不断蚕食着他们仅存的意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时间已然失去了意义。就在玄璃几乎要彻底虚脱昏迷，凌烬也感觉脖颈处的魔纹灼痛越来越难以压制之时——
走在最前方的影，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冰灰色的左眼凝视着前方管道壁上一处极其隐蔽的、几乎与周围锈迹融为一体的特殊标记——那是一个反向的、断裂的镰刀图案，旁边刻着几个微小的、属于反抗军内部联络的暗号。
“到了。”影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沙哑。
她伸出手，在那标记周围的几个特定位置，以一种独特的节奏和力度，轻轻敲击了数下。
“咚……咚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在管道中回荡，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
片刻的死寂之后，那面看似坚不可摧的金属管道壁，内部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机括运转声。紧接着，一块约莫一人高的、与周围环境完美融合的金属板，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散发着微弱干燥气息的入口。
一股与外面污秽恶臭截然不同的、混合着草药、汗水、金属和一丝若有若无希望的味道，从入口内飘散出来。
……
踏入据点的那一刻，仿佛从地狱边缘一步跨回了勉强能够喘息的人间。
这里似乎是一处被废弃多年的地下避难所改造而成的空间，不算宽敞，但结构坚固，有着完善的通风和简陋的维生系统。墙壁上挂着几盏散发着昏黄光芒的萤石灯，映照出几张疲惫、警惕却又带着一丝期盼的脸庞。他们是铁手麾下反抗军残存的最后火种，数量不足二十人，个个带伤，眼神中却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当看到影背负着药叟那毫无生机的尸身，以及相互搀扶、伤痕累累、气息奄奄的凌烬和玄璃时，据点内陷入了一片死寂。悲伤、愤怒、以及更深沉的绝望，如同无形的阴云，瞬间笼罩了每一个人。
药叟前辈……终究还是没能回来。
“铁手大人他……”一名断了一条手臂的副官走上前，声音低沉而沙哑。
“我们被迫分开了……”凌烬的声音干涩，将他们在炼丹房遭遇叛徒、铁手为救他们而被掩埋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省略了蛮山失控的细节。每说一个字，都感觉心脏在被刀割。铁手生死未卜，药叟陨落，蛮山失控……这支队伍，几乎已经名存实亡。
据点内的气氛更加凝重。
凌烬和玄璃被安置在相对干净的角落，由据点内略懂医术的队员进行紧急处理。凌烬头部的伤口被清洗包扎，体内的魔能侵蚀在“寂灭之心”的持续净化下暂时被压制，但脖颈处那妖异的“欢宴之印”却如同死亡的倒计时，提醒着所有人时间的紧迫。玄璃则服用了珍贵的安魂丹药，沉沉睡去，试图修复那严重透支的灵魂。
影将药叟的尸身小心地安置在据点最深处一个安静的石室内，然后便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不见，不知是去处理自身的伤势，还是在独自舔舐伤口。
短暂的休整，无法驱散弥漫在据点内的绝望。实力的巨大差距，同伴的接连损失，神魔那无孔不入的渗透和恐怖的改造技术……这一切都像是一座座无形的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直到凌烬，在伤势稍微稳定后，当着所有残存反抗军的面，取出了那张他从下水道废墟中带回来的、布满污渍却依旧闪烁着幽蓝光泽的金属板。
当“噬神链设计图”这几个字从凌烬口中说出，并简要说明了其核心弱点——“源质共振频率”可以被干扰时，整个据点，仿佛被投入了一颗重磅炸弹！
死寂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呼、激烈的讨论，以及……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名为“希望”的火苗！
“干扰源质共振？这……这可能吗？”
“如果这是真的……那岂不是说，我们有机会切断神魔对飞升者的控制？”
“甚至……有可能反制那些该死的锁链？！”
希望，如同星星之火，在绝望的荒原上开始燃烧。
接下来的时间里，凌烬成为了绝对的核心。他凭借着“寂灭之心”与设计图之间某种微妙的共鸣，以及对寂灭本源越发深入的理解，结合玄璃在苏醒后提供的星轨阵法知识，以及影带回的关于神魔据点兵力分布的情报，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起义”计划，开始逐渐成型。
在昏黄的萤石灯下，凌烬用一根炭笔，在粗糙的兽皮上勾勒出简陋的地图，他的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我们没有时间等待，也没有力量强攻。”凌烬的指尖点在地图上那个被标记为“祭品中转站”的区域，那里是神魔将捕获的飞升者集中、准备送往更深层实验室进行改造的中枢节点之一，守卫相对外围主力区域要薄弱一些。“这里，是我们的目标。”
“计划分四步。”
他抬起头，暗金色的瞳孔扫过围拢过来的每一张脸，最后落在玄璃、影，以及……被暂时用药物和禁制强行压制住体内狂暴力量、但眼神依旧时而清明时而混乱的蛮山身上。
“第一，由我，利用‘寂灭之心’，在关键时刻，全力释放寂灭本源波动，大规模干扰中转站内所有‘噬神链’及其控制法阵的源质共振频率！”凌烬的手指重重点在兽皮上，“这是计划的核心！只要共振被打乱，哪怕只有很短的时间，噬神链的束缚力和控制力都会大幅下降，甚至可能暂时失灵！”
“第二，”他看向玄璃，目光中带着托付与信任，“玄璃，你的任务最危险，也最关键。在我成功干扰共振的瞬间，你需要立刻启动简化版的‘星轨阵’，目标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而是……‘转移’！将那些暂时摆脱了噬神链控制的飞升者祭品，尽可能多地、随机传送到遗迹外围的不同区域！制造混乱，分散敌人的兵力，也为他们争取一线生机！”
玄璃紧紧咬着下唇，用力点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红晕，那是灵魂尚未恢复却又不得不承担重任的压力所致。
“第三，”凌烬的目光转向蛮山和影，“蛮山，影，你们两个负责吸引和牵制中转站内绝大部分的守卫魔兵！蛮山，你不需要保留，可以尽情释放你的力量，制造足够大的动静！影，你负责策应、暗杀关键节点目标，并确保撤退路线的相对安全！”
蛮山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闷雷般的咆哮，赤红的瞳孔中闪烁着暴戾与一丝被引导的兴奋，他重重捶了一下自己的胸膛，表示明白。影则只是微微颔首，冰灰色的左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接受一个寻常的任务。
“第四，所有人，在任务完成后，无论成败，立刻按照影规划的第三条路线撤退，返回此处据点汇合！绝对不可恋战！”凌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严厉的警告。
计划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简单粗暴。但它精准地抓住了“噬神链弱点”这一关键信息，并最大限度地利用了队伍目前所能动用的每一分力量。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这个计划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导致全军覆没。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阴影里，仅存的右臂紧紧攥着一块粗糙磨刀石、缓缓打磨着一柄断刃副官，抬起了头。他的独眼在昏黄的灯光下，布满了血丝，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铁，冰冷而坚定。他是铁手最信任的副手，也是在铁手生死不明后，这群残兵败将默认的临时指挥。
他缓缓站起身，仅存的右拳死死握紧，骨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吱的声响，目光逐一扫过凌烬、玄璃、蛮山和影，声音低沉得如同压抑的火山：
“记住……”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一旦失败……”
“我们所有人……”
“都得死。”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慷慨激昂。只有这最朴实、最残酷，也最真实的警告。
失败，即意味着死亡。不仅仅是他们几个，还包括这据点内残存的、所有渴望自由与复仇的火种。
沉重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让呼吸都变得困难。
凌烬迎着副官那沉重而决绝的目光，缓缓抬起了手，紧握成拳，放在了自己胸口，那“寂灭之心”所在的位置。暗金色的瞳孔中，没有畏惧，只有一片冰冷的、燃烧着寂灭火焰的平静。
“我们……别无选择。”
玄璃深吸一口气，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简单的安魂印，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向冥冥中的药叟前辈祈求庇佑。
蛮山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周身隐隐有熔岩纹路一闪而逝。
影的身影，在阴影中似乎变得更加模糊。
短暂的休整与谋划结束，残酷的执行时刻，即将到来。
这并非一场旨在推翻神魔统治的宏大起义，这只是深陷绝境的困兽，向着扼住自己喉咙的锁链，发起的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的……亡命撕咬！
代号——“破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