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的余波尚未平息。空气中弥漫着焚烧尸体的焦糊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邪祟消散后的阴冷腥气。
族人们沉默清理战场，之前护干饼的族人蹲在地上绑栅栏，手里还攥着那半块没给娃的干饼，看见黎鹤站着，递过来：“累了吧？垫点”，他手上沾着木屑和点血迹；
粗嗓门青年扛着断矛路过，拍了下黎鹤的肩膀：“刚才你绕圈挺管用，不然沈傩大人得更累“，拍得黎鹤肩膀的旧伤有点疼，却暖得慌。
黎鹤靠在一段焦黑的木桩上，剧烈的心跳仍未完全平复。汗水浸透的衣物紧贴在身上，被傍晚的冷风一吹，激起一阵寒颤。
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虎口因紧握青铜钺而磨得发红，手臂和腿部的肌肉如同被撕扯过般酸痛难当。
狼狈，笨拙，数次与死亡擦肩……这就是他“参与”的初体验。
然而，一种奇异的感觉，却在这极度的疲惫和狼狈之下，悄然滋生。
那不是力量感，更像是一种……余韵。仿佛他的身体还记得刚才为了闪避、为了干扰而做出的那些踉跄却拼尽全力的动作，记得每一次惊险躲闪时肌肉的本能反应与沈傩冷喝出的方位、步法名称隐隐契合的瞬间。
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尝试性地、极其缓慢地，再次做出“立心之傩”起手式中那个“捧”的动作。
这一次，不再是机械的模仿。他缓缓抬臂做‘捧’式，胳膊刚动，就觉出推开族人时撞疼的肩膀还在酸，那酸里裹着当时‘必须把人推开’的劲；
指尖虚拢时，仿佛还能摸到刚才绕圈干扰时带起的尘土；这时候才懂，‘捧’不是捧虚的清水，是捧住同伴的命、捧住自己拼出来的活劲，这才是沈傩说的‘心意’；
是为了吸引感染者注意，拼命绕行时脚下带起的尘土；是沈傩的古钺震退邪祟时，那炸开的气浪拂过脸颊的微热触感。
心意……
沈傩所说的“心意”，难道不仅仅是虔诚的敬畏和守护的宏愿？也包括这种最原始的、想要保护同伴的冲动，这种面对危险时挣扎求生的本能，这种拼尽全力后与战友并肩的……踏实感？
就在这意念流转的刹那，指尖掠过一丝暖流，不是空风，是带着点沈傩古钺气浪的微热，刚才沈傩震退感染者时，那股气浪拂过他脸颊，现在暖得一模一样；
暖流缠指尖时，他摸到掌心还沾着的青铜钺锈迹，暖与锈的触感凑在一块儿，像把‘自己的拼劲’和‘沈傩的气’连了点边——这暖不是错觉，是刚才硬撑着干扰、护人的劲，真引来了点回响，随即消失不见。
黎鹤猛地怔住，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他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的沈傩。
她正俯身检查着最后那具倒下的感染者尸体，指尖悬浮在其上空，一缕细微的金色流光自她指尖溢出，如同探针般没入尸体眉心，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她的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但那份专注和自然流露的力量感，却与黎鹤方才那丝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感应，形成了天壤之别。
可是……
就在黎鹤目光落在她身上的瞬间，沈傩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她极其轻微地偏过头，金色的眼眸朝着黎鹤的方向扫了一眼，那眼神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极其细微的、不该出现在那里的波动。
但那讶异只是一闪而逝，快得让黎鹤怀疑自己是否看花了眼。她很快又恢复了冷漠专注的神情，收回了手。
“邪气已散，但其源未绝。”她直起身，对周围的族人宣布，声音打破了沉寂，“游光的力量增强了，它能制造出更接近真正傩舞力量的‘伪物’进行攻击。日后巡逻，务必更加警惕。”
族人们面色凝重地点头。
黎鹤却还沉浸在刚才那瞬间的奇异感应和沈傩那难以捉摸的一瞥中。
他再次尝试着，不是去“求”，而是去“回想”，回想推开族人时的决绝，回想干扰感染者时的专注，回想与沈傩并肩时的那种……奇异的连接感。
他再次缓慢地摆动着手臂，这一次，试图将那种种情绪和记忆融入动作里。
没有金光，没有异象。
但是，他周身那因疲惫和恐惧而紧绷的空气，似乎松动了一丝。一种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共鸣感”，仿佛水滴融入大海般，与他之前感受到的、属于沈傩的那浩瀚力量，产生了一瞬间的交汇。
渺小得如同萤火之于皓月，却真实不虚。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傩舞的力量，或许并非高高在上的恩赐，它就藏在每一次奋不顾身的守护里，藏在每一次竭尽全力的挣扎里，藏在血脉相连、并肩而战的默契里。
它不是被“求”来的，是在付诸一切行动时，自然产生的“回响”。
沈傩结束了检查，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最后在黎鹤身上停留了一瞬。这一次，她的眼神里没有了讶异，也没有赞许，只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复杂。
她什么也没说，转身朝着禁地的方向走去，身影渐渐融入苍茫的暮色。
黎鹤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跟上去。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上面还沾染着尘土和汗渍。
他摸了摸刚才推人时蹭伤的肩膀，又碰了碰青铜钺柄上的汗渍，指尖还能觉出那丝暖流的余温，身体累得发沉，心脏却热得发烫；他试着再做了个简化的‘捧’式，这次没刻意想，却自然带了点推人的劲，指尖竟又掠过丝极淡的暖，像在应和他心里的‘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