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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底的北京，已经彻底被寒意包裹。摄影棚内却是另一番天地，强光灯将人造的白昼烘烤得发热，空气里漂浮着化妆品的香氛、衣物纤维的尘埃，以及一种无声的紧绷。
凌玥站在监视器旁，一身简洁的黑色高领毛衣和阔腿裤，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缕垂在肩头的卷发。她刚结束上一个世界的纷扰，记忆深处还残留着些许属于“凌玥”的、更为炽烈的情感烙印，但身体已经本能地适应了这个新角色——备受圈内推崇的新锐造型师，森马「暖冬邂逅」系列特聘的造型顾问。
她的目光落在场地中央的王安宇身上。
他正按照摄影师的要求，穿着一件红蓝格纹的费尔岛提花毛衣，搭配深色休闲长裤，在纯白色的背景板前变换姿势。灯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鼻梁高挺，嘴唇微抿，眼神试图传递出品牌要求的“暖冬”惬意，但细微处，那笑意并未完全落入眼底。偶尔在摄影师查看照片的间隙，他会极快地眨一下眼，下颌线有瞬间的绷紧，那是高强度聚焦后不易察觉的疲惫，或者，是某种内在能量被消耗的迹象。
凌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记得资料里提到，他是INFp，内心细腻敏感，享受独处，也容易在密集的对外输出后陷入内耗。此刻的摄影棚，人声、器械声、反光板移动的阴影，无一不在侵扰着一个内向者的安全边界。
“好，安宇休息一下！我们调整一下灯光，准备下一套科技棉服的look。”导演喊了一声。
人群微动，助理立刻上前递水。王安宇微微颔首，道了声谢，接过水瓶却没有立刻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冰凉的瓶身，脚步不着痕迹地往旁边安静些的角落挪了挪。
就是这个时候。
凌玥迈步走了过去，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轻微而笃定的声响。她在他面前站定，距离恰到好处，不会冒犯，又能隔绝一部分外界的视线。
“王安宇老师，”她的声音不高，带着专业性的柔和，“毛衣领口这里，可能刚才动作有点扯到了。”
他闻声抬眼，似乎有些意外造型顾问会亲自过来调整这种细节。他的眼睛很亮，带着询问。
凌玥没有再多说，只是伸出手，指尖灵巧地替他整理了一下那其实歪斜并不明显的毛衣领口，将一处微卷的边缘抚平。她的动作很快，一触即分，没有任何多余的停留。
做完这一切，她才抬起眼，迎上他尚未移开的目光，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声音放得更轻缓了些，几乎像一句耳语：
“还有，你刚才那个侧身的角度，特别像《重庆森林》里的电影画面，很有故事感。”
王安宇眼底倏然掠过一丝清晰的讶异。
那不是被普通工作人员恭维时应有的反应。那是一种被精准命中了某个私密开关的震动。《重庆森林》，摇晃的镜头，浓烈的色彩，疏离又渴望的情感……那是他私底下反复观摩，并深深影响着自身审美取向的片子。他喜欢那种胶片质感，喜欢捕捉生活里那些充满随机和故事性的瞬间，这点他甚至很少在公开场合详细谈论，只在一些被抓拍的照片风格里，流露出些许端倪。
眼前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造型顾问，却轻而易举地点了出来。
不是泛泛的“你很帅”、“表现力很好”，而是“像《重庆森林》里的电影画面”。
他看着她，她眼神清亮，带着洞察后的了然，以及一种沉静的、不属于这个浮躁圈子的笃定。那里面没有刻意的讨好，只有纯粹的、对“美”的共鸣。
他眼里的讶异慢慢沉淀下去，化为一种更深层的探究，紧绷的下颌线在不自觉中柔和了些许。他微微牵起嘴角，回了一个比刚才任何一次都要真实的浅笑。
“谢谢，”他说，声音比刚才在拍摄时低沉了一些，“凌老师……很懂电影。”
凌玥笑了笑，没再多言，只略一颔首，便转身走开，留下一个利落的背影。
初遇的目的已经达到。在他习惯性维持的、阳光开朗的“温和第一名”外壳之下，她轻轻地，敲开了一道缝隙。
足够了。
接下来的拍摄，王安宇的状态似乎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改变。依旧是专业的配合，但在某些瞬间，他的眼神里多了点东西，一种更沉静、更投入的意味。更换科技棉服造型时，他甚至主动看向凌玥的方向，用目光征询了一下她的意见。
凌玥只是远远地给了他一个肯定的手势。
中场休息时间延长了些。凌玥走到休息区，从自己随身的保温杯里倒出一小杯温热的花草茶，走到再次独自站在角落默背接下来采访提纲的王安宇身边。
“王老师，喝点这个吧，不含咖啡因，能放松一点。”她将杯子递过去。
王安宇接过，杯壁传来的暖意让他冰凉的指尖舒服了些。他闻到一股淡淡的洋甘菊和柠檬草的香气。
凌玥看着他，忽然笑了笑，语气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调侃：“‘高情商发言’准备得怎么样了？等下群访可别太‘昧着良心’哦。”
王安宇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他之前某个采访因为回应得体又幽默上了热搜的事，连带着“昧着良心”这个梗也被粉丝玩坏了。他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那点因为即将面对密集提问而产生的细微紧张，瞬间被这善意的玩笑冲淡了不少。
“凌老师，”他摇着头，笑容里带着点无奈的纵容，“你这都知道？”
“工作需要，做过一点功课。”凌玥轻描淡写，眼神扫过他手里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提纲纸角，那里有个用笔无意识画了好几圈加重的小小墨点，“不过，真实的反应永远比准备好的台词更打动人。放轻松，你没问题的。”
她说得自然而然，仿佛只是随口一句鼓励。
但王安宇握着温热的茶杯，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能洞察他所有细微情绪的女人，第一次在这个喧闹的摄影棚里，感到了一种奇异的、被理解的熨帖。
他低头喝了口花草茶，温热的液体带着安抚人心的香气滑入喉咙，驱散了胸口的些许滞涩。
他再抬起头时，棚内的工作人员已经开始示意准备继续拍摄。
他将杯子递还给凌玥，指尖不经意间与她的轻轻擦过。
“谢谢，”他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了一句，顿了顿，又补充道，“这茶……很舒服。”
凌玥接过杯子，指尖那一点短暂的、属于他的微凉触感很快消散。
她看着他走向灯光下的背影，比初见他时，似乎挺拔放松了些许。
暖冬的序幕，似乎正随着这一杯茶的温度，悄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