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无论陈涣之前准备说什么,他都闭上了嘴。
齐天一也并不在意有没有人接腔,自顾自的往下说:“那女的是真正意义上的疯子,给我下药那次,吴家为了保住她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所以当时我们把账记在了季延身上。”
陈涣轻轻一点头,这件事是他和齐天一共同决定的。
而促使他们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并不只是因为她是一个被季延利用的工具,更是因为,她出生的时候是正常的,是在某一次走失被找回来后才疯的。
没人知道她走失的那段时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吴家捂的很严,齐天一也只是隐隐约约知道一点,所以不愿意跟她计较。
陈涣对齐天一的决定没有异议,毕竟受害人不是他,而且她也只是一个被季延利用的工具。
齐天一深深吸气:“我一直以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我没想到二姥爷临死前会做出这个决定。早知道会这样,我们……”
他的话没说完,就已经说不下去了。
陈涣察觉到了齐天一的后悔之意,沉默了一会后问他:“如果能重来一回,你会跟她计较吗?”
齐天一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比起怜悯一个仅仅能称作认识的人,我更希望二姥爷能走的安心些。”
他二姥爷这辈子多磨难,一生无儿无女,大半时间都在跟病魔作斗争。
在齐天一小时候,二姥爷是跟着他们一大家子一起住的。
齐天一的外公一直把这弟弟当半个儿子一样带在身边,精心呵护了大半辈子,生怕一个不小心,人就折在他没看到的地方。
而齐天一也从小就被告诉,他是两人共同的外孙,以后他会继承两人的一切。
“我那时候不懂事,在学校跟人斗气,回家就问二姥爷什么时候才能死,等我继承了他们的遗产,就把人从学校开除。”
齐天一身体微颤:“那是我长这么大,外公唯一一次对我生气。我没想过,真到这时候,我会这么难受。”
陈涣干巴巴的安慰道:“童言无忌,小孩子总是会胡说八道一些奇怪的话。”
齐天一又不说话了。
陈涣轻声问他:“那你现在跪在这儿是为了什么呢,逃避吗,还是单纯的在难过。”
“我来的时候,看到阿姨在外面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
“你说她难过吗?你外公难过吗?他们比你更难过,但他们是大人,还要撑起家族的体面,去接待那些不知真心还是假意的来访者。”
“如果跪在这儿能把你二姥爷跪活过来,我陪你跪都行,但那只是美好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是只有齐铭和秋秋那个年纪的小朋友才会相信的谎话。”
“想让你二姥爷走的安心些,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表现的成熟可靠些,从今天起,你要学着撑起一个家,告诉外面的那些人,齐家和张家的孩子,能立得住,而不是一个人躲在这儿逃避现实。”
齐天一沉默了很久,慢吞吞的俯身捧起了陈涣放在他面前的粥碗,他这一动,才发现跪的太久了,手指的各个关节都僵的不受控制了。
艰难地拿着勺子往嘴里送了两口粥,他才缓慢地开口:“你说话还是那么难听。”
见他还能抬杠,陈涣轻哼着站起身:“这算好听的了。如果这么干的人是温清然,我已经两巴掌抽过去了。”
齐天一顿了顿,心中对温清然升起了一丝同情。
陈涣走过去拈香鞠躬,去把该走的吊唁流程走完,这才重新回到齐天一身边,把人扶起来,到一旁的休息区坐好。
坐在齐天一对面,看他认认真真的吃着粥,陈涣想了想说:“如果死的人是我,我绝不希望他困在自责里,无论是天灾人祸,我也不想让他为我报仇,比起这个,他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齐天一知道陈涣是在安慰他,但他还是有点拒绝的说:“别拿自己举例,温清然真的会发疯,我不是很想被他记仇。”
作为唯一在现场目睹了温清然是怎么掐陈知脖子的人,齐天一比其他人都更能体会到温清然平和温顺的外表下,有多么的偏执。
陈涣:“所以我会尽量好好活着。你二姥爷也努力了很久很久,他现在只是累了,努力不动了,想要休息一下。”
齐天一低低‘嗯’了一声。
一碗温补的粥他很快吃完,放下碗就准备起身去替张桂熙。
结果他才刚一起身,眼前就是一黑,好在陈涣眼疾手快的把人捞了起来。
齐天一被陈涣架着,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直起身,咬牙道:“我没事。”
陈涣看着他这发白的脸色,黑的跟大熊猫一样的黑眼圈,直接翻了个白眼:“成熟点的意思不是让你逞强。”
他给李松打了个电话,问了下齐天一外公所在的位置,强行把人送了过去。
张镇廷半躺在休息间打吊瓶,看到外孙被陈涣半拖半架的弄进来,顿时吓了一跳。
齐天一也顾不上反抗了,连忙道:“外公你快坐下,我没事。”
陈涣帮他证明:“真没事,就是把自己折腾的太虚了。”
说着,他陡然松开手,没有任何防备的齐天一差点一个踉跄摔到地上,好在休息间不大,旁边就有东西让他借力重新站稳。
他怒视陈涣,却发现陈涣已经上前检查张镇廷手上扎着的针。
他也不知道陈涣到底懂不懂,但他肯定不懂,因此就只能紧张的问:“外公没事吧?”
陈涣摆了下手:“没回血,没事。”
然后他又对张镇廷说:“张爷爷放心,这会外面有我们帮忙照应着,出不了岔子。他现在就只听您的,您盯着他休息会。”
张镇廷眼中是难以掩饰的悲伤,但还是点点头:“好。”
陈涣简单的安慰了两句,就离开了休息间。
这时候外人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是绵软无力的,不如把时间和空间留给这对祖孙。
结果他刚把门关上,就见到幽灵一样的温清然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吓得陈涣当场倒退了两步,差点撞门上。
温清然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把人看到心虚,才慢慢开口:“齐叔叔说家里忙不开,想请你过去帮忙写礼簿。”
陈涣眉毛微微拧了一下,不明白此举的意思,但还是同意了:“行。”
他顺着温清然指的方向走过去,温清然陪他走了一小段路了,忽然开口:“李松哭够了,在陪齐叔叔接待宾客,嫂子陪张阿姨跟殡仪馆那边对接。”
陈涣点点头。
温清然忽然压低了声音:“张家来的亲戚不少,我听说老爷子是早上被气晕的。”
陈涣点点头:“你安排车去接一下纪旭他们,如果葬礼上有人闹事,就让他们把人按住,等齐天一事后腾出手了再处理。”
温清然应了下来,很快找了个借口离开。
陈涣疑神疑鬼的盯着他背影看了一会儿,结果他自己先被人喊了名字。
只在之前来念城开会时见过几次的张主任看到他跟见到了救星一样:“陈涣,快过来帮帮忙。”
陈涣:“……”
他收回视线,走过去立刻明白他一个头两个大的原因了。
一边跟人吵架一边记账能不头大吗。
陈涣深吸一口气,走过去,一开口就是:“张叔,需要我把人打出去吗?”
一瞬间,周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张主任:“……”
好,这回对味了。
他起身把位置让给陈涣:“暂时不用。”
陈涣瞥了眼刚刚跟他吵架的男人,淡定的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笔,接着张主任的礼簿往后写:“姓名?”
手里拽着个只有三四岁大的小男孩的男人顿了顿:“张继宗。”
他的伪装并不高明,陈涣很轻易读出了里面的骄傲语气。
陈涣淡定的‘哦’了一声,把名字和礼单记下后说:“带孩子先回去吧,这么小的孩子不用参加葬礼,张二爷爷不会介意的。”
那男人立马变了脸色,但他还是压抑着怒气说:“孩子孝顺,想来给他二太爷磕个头。”
陈涣看了眼明显啥也不懂的小豆丁,无语道:“殡仪馆这地方阴气重,小孩本就体弱阳气不足,正经家长都不愿意带自家小孩来这种地方,就算有不懂事的主家请了,家长都要百般推辞,你倒好,硬把小孩往这种地方带,你是亲爹吗?事先声明,我有个专门负责这方面工作的公司,跟警方也有点合作,你考虑好再回话。”
怒火转移到了对面的人身上,张主任心情顿时就舒畅了。
陈涣过来之前,他就在跟人吵这事。
结果人说他是自己攀上高枝,就想断了他们其他人的路。
他要记礼簿,还要照顾到其他宾客,本来不想跟他计较,结果对面越说越过分,好在陈涣来了。
陈涣这嘴不怼自己的时候,是真让人喜欢。
他是身心舒畅了,张继宗立刻就炸了。
他这辈子一事无成,最值得骄傲的就是生了个儿子,这是他们老张家现在唯一的孙子辈!
自家有孩子,为什么要把遗产留给外姓人!
现在竟然有人质疑他不是亲爹,那跟说他被戴了绿帽子有什么区别!
“这是我们老张家的种,难道你还打算让我去做个鉴定吗!”
陈涣淡定的点了下头:“可以,等结果出来了凭鉴定报告入场,如果不认路我可以让人给你介绍一个靠谱的亲子鉴定机构。”
张继宗立刻就忍不住了。
来之前他想的很好,老人嘛,刚有亲人去世,正是心灵脆弱的时候,他儿子长得好,这时候把人送到人面前,怎么也多几分香火情。
结果一连被拦了两次,他连门都进不去。
他已经看到周围有人对他指指点点的了。
他愤怒地冲了下去,挂在嘴边的儿子被他不小心推了出去都没注意到,然后就被张主任一拳揍到了地上。
陈涣手才抬到一半,茫然无措的‘啊?’了一声。
所以叫他来顶班,就是为了让张主任腾出手打人吗?
周围看热闹的人一看真打起来了,连忙去拉架。
陈涣也去拉架,他三两下就把张继宗按到了地上,只是现场太过混乱,不小心就让他被来帮忙的好心人踩了好几下。
陈涣好声好气的劝还骑在张继宗背上在拳拳到肉的张主任:“张叔,张叔消消气,让我来,我不用写检讨。”
周围人:“……”
现在这是重点吗?!
眼看这拉偏架的也靠不住,他们又上手把气到不行的张主任拉开。
“够了!”一道疲惫的声音从人群后面传出来。
众人回头,看到齐天一扶着张镇廷缓慢的走过来。
张继宗连滚带爬的到张镇廷面前告状:“大爷爷,大爷爷你看啊,这可是二爷爷的葬礼,他们就敢公然打人,他们这是欺负咱们老张家没人啊。”
他伸手想去拉张镇廷,被齐天一一脚踹了出去。
齐天一手里还拎着个懵懵懂懂的小孩,吸着手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把小孩放到地上,小孩乖乖的往张继宗身边凑。
张继宗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推着他到张镇廷面前:“大爷爷你看,你看这孩子长得跟二爷爷小时候多像啊。”
齐天一轻蔑的看着他问:“怎么着,你还见过二姥爷小时候?”
张继宗咬牙:“老家的太姑奶都说像,你都没去过张家祖宅,不知道也正常。”
说完,他看向张镇廷。
可惜张镇廷早就看清他们家这群不靠谱的亲戚了。
他刚一开口,就控制不住的重重咳嗽了几声,齐天一帮他顺了顺胸口,张镇廷艰难的压制住咳嗽,沉声道:“镇岳是走了,可我这老东西还活着呢,还轮不到你们一个个的惦记上我们家的东西。”
他不在意张继宗唰的阴沉下去的脸色,继续说:“也请在场的各位亲朋老友做个见证,等我百年以后,张家的东西,一半交给国家,一半交给我的掌上明珠桂熙。”